常被誤讀與混淆的傳統(tǒng)對格淺析

●梁恩滋

（545007 廣西柳州鵝山路2 區(qū)45 棟2-9號）

《聯(lián)律通則》對傳統(tǒng)對格的使用作了規(guī)定，但有些傳統(tǒng)對格常被誤讀或與其他修辭格混淆。 本文試作淺析并候教于聯(lián)友方家。

一、鼎足對與燕逐飛花對

『鼎足對也叫燕逐飛花對。 』此論時見于網(wǎng)文、報章、書刊。 當(dāng)否值得商榷。

朱權(quán)的《太和正音譜· 對式》歸納了散曲九種對偶形式，命名甚為形象。 鼎足對和燕逐飛花對乃其中兩種，可見并非同一對格。

鬲甫有足曰鐺。《緯略》三足溫酒器也。 』故以鼎、鎗、鐺為喻是因其有三足。 將三句對稱為『鼎足對』，或俗稱『三鎗』、『三鐺』，皆是喻三句一組互為對偶，如鼎之三足并立。 馬致遠的『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天凈沙）·秋思》即為鼎足對。

如今詩聯(lián)界普遍將『三鎗』簡化為『三槍（槍）』，當(dāng)否應(yīng)待考。 因明末張自烈《正字通》有云： 『俗以鎗爲(wèi)刀槍字，誤。 』『鎗』雖為『槍（槍）』之異體字，但『槍（槍）』似無『鎗』之含義。

『燕逐飛花』首見于南北朝何遜詩：『游魚亂水葉， 輕燕逐飛花。 』（《贈王左丞》）而燕逐飛花對，朱權(quán)注： 『三句對作一句者是。 』『三句對』無疑指鼎足對，但『作一句』卻是何意？ 為何喻為『燕逐飛花』？

世華文學(xué)網(wǎng)有陳新散文：《惑之不解（二）關(guān)于『燕逐飛花對』》。 該文認為，『燕逐飛花』的意象似為『一燕』逐『數(shù)片飛花』。『一個句子中三個并列（或串接）的句子成分構(gòu)成句中鼎足對偶形式與句子中另一成分合為一完整句子， 這種對偶格式，稱為「燕逐飛花對」』。 其例： 『響琮琤滴碎瑤階玉，細溟濛潤透紗窗綠，濕模糊洗淡畫棟朱， 這的是梨花春雨。 』(無名氏［ 正宮醉太平］《春雨》）又例： 『可人兒、暖玉生香，弄玉團香，惜玉憐香。 』（呂濟民［ 雙調(diào)折桂令］《贈玉香》）

陳新先生言之有理。武漢東湖風(fēng)景區(qū)聯(lián)：

鵠比翼，花顰眉，柳拂裾，畫意更兼詩意；

林蘊幽，水凝碧，山環(huán)翠，東湖不讓西湖。

上下聯(lián)各為燕逐飛花對。每聯(lián)的前三句為鼎足對，可以互對，有如三片飛花； 尾句是對前三句的歸總， 猶如輕燕，構(gòu)成『一燕逐三花』意象。 『溯淵云墨妙，李杜才奇，軾轍名高。 』（馬長卿《成都濯錦樓聯(lián)》）也是燕逐飛花對。『溯』字總帶起之后的三句鼎足對，也構(gòu)成『一燕逐三花』意象。

若言鼎足對是對雙句對偶形式的突破， 燕逐飛花對則是鼎足對的再突破，更顯靈動，增強了表現(xiàn)力。

二、連珠對與聯(lián)珠對

連珠對，指兩個疊音詞對舉的格式。也稱疊字對。 據(jù)《漢典網(wǎng)· 詞典》，『連珠』出自《漢書· 律歷志上》： 『日月如合璧，五星如連珠。 』『連珠對』之名，始見于唐· 上官儀的『詩有六對』說： 『三曰連珠對，蕭蕭赫赫是也』（《文鏡秘府論校注》弦法大帥原撰，王利器校注，第二二四頁）。『蕭蕭』與『赫赫』兩字疊音并列而對，此即連珠對。 連珠對在古典詩詞曲中屢見不鮮， 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詩經(jīng)· 鄭風(fēng)· 子衿》）『梨花院落溶溶月， 柳絮池塘淡淡風(fēng)。 』（晏殊《寓意》）『風(fēng)吹客衣日杲杲， 樹攪離思花冥冥。 』（杜甫《醉歌行》）『雙雙春燕飛春岸，片片輕鷗落晚沙。 』（陸游《鷓鴣天》）『目送征鴻飛杳杳，思隨流水去茫茫。 』（孫光憲《浣溪沙》）『春山淡淡，秋水盈盈。 』（趙孟頫[黃鐘]《人月圓》）『雨瀟瀟一簾風(fēng)勁，昏慘慘半點燈明。 』(宋方壺《紅繡鞋· 客況》。 ）楹聯(lián)也有，如杭州西湖天下景亭聯(lián)：

水水山山，處處明明秀秀；

晴晴雨雨，時時好好奇奇。

連珠對可使音韻回環(huán)，形容生色，增添意韻，也有將頂真法稱為連珠對的，如北京潭柘寺彌勒佛楹聯(lián)：

大肚能容，容天下難容之事；

開口便笑，笑世間可笑之人。

兩『容』與兩『笑』頂真而對，也稱連珠對。

有些文章將連珠對等同『聯(lián)珠對』，實為誤讀。 『聯(lián)珠對』出自明· 朱權(quán)《太和正音譜· 對式》： 『聯(lián)珠對（句多相對者是。 ）』意為曲中多數(shù)句子多種修辭構(gòu)成對偶， 有如聯(lián)珠。如《王舉之︹雙調(diào)︺折桂令· 懷錢塘》：『記湖山堂上春行。花港觀魚，柳巷聞鶯。一派湖光，四圍山色，九里松聲。 五花馬金鞭弄影，七步才錦字傳情。 寫入丹青。 雨醉云醒，柳暗花明。』除『記湖山堂上春行』和『寫入丹青』句外，皆為對偶句，且有多種修辭對格。二三兩句為合璧對，四五六句為鼎足對，七八句與末兩句皆合璧對兼兩韻對，末兩句還是當(dāng)句對。又如汪元享《︹雙調(diào)︺雁兒落過得勝令· 歸隱》： 『閑來無妄想，靜里多情況。 物情螳捕蟬，世態(tài)蛇吞象。 直志定行藏，屈指數(shù)興亡。湖海襟懷闊，山林興味長。壺觴，夜月松花釀。 軒窗，秋風(fēng)桂子香。』全篇都是對偶句。前八句包含四雙合璧對，后四句卻是隔句對， 其中還包含兩韻對和互成對。借鑒元曲中多變自如的聯(lián)珠對，可豐富中長聯(lián)創(chuàng)作手法，使之齊中寓變，更加靈動飛揚。

三、疊語對與相關(guān)修辭格

疊語對，『是指相同文字兩兩對舉的格式。』（朱承平《對偶辭格》第七十三頁）王昌齡《詩中密旨· 詩有九格》稱之為『句中疊語格。 』白居易《金針詩格· 詩有四字對》稱為『疊語字對』。

《文鏡秘府論校注》（弦法大師原撰，王利器校注）第二二四頁載： 『十三，疊語之例。 詩曰： 「故人心尚爾，故心人不見。」又詩曰：「既為風(fēng)所開，還為風(fēng)所落。 」』前詩出自謝玄暉《和王主簿怨情》，后詩出自沈約《詠風(fēng)》（《詠臺新詠》作《臨春風(fēng)》）兩詩皆古體。 所謂疊語對，指詩中兩『故』和兩個『為風(fēng)所』皆同字相對，而『人心』和『心人』則為同字蹉對。

疊語對一般用于古體詩中的對仗句，如『朝避猛虎，夕避長蛇。』（李白《蜀道難》）也用于律體詩的非對仗聯(lián)，如：『前年渝州殺剌史， 今年開州殺剌史。 』（杜甫《三絕句》）詞曲由于不避同字相對，疊語對并不罕見。 如：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李清照《一剪梅》）『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毛澤東《沁園春· 雪》）『朝也笙歌， 暮也笙歌。 』（湯式《天香引· 西湖感舊》）『興，百姓苦。 亡，百姓苦。 』（張養(yǎng)浩《山坡羊· 潼關(guān)懷古》）

明代魏允貞《岳陽樓》：『洞庭天下水，岳陽天下樓。誰為天下士，飲酒樓上頭。』兩個『天下』相對也是疊語對，用在詩中極有卻未能為聯(lián)界公認。 原因在于： 楹聯(lián)上下聯(lián)對仗嚴禁同字同位相對， 只有『之』、『其』、『于』等虛字偶爾例外。 因此，疊語對一般只用于當(dāng)句對即自對中。 而疊語對的出現(xiàn)為當(dāng)句對不避同字提供了依據(jù)。 如關(guān)帝廟聯(lián)中，『大漢千古』與『大宋千古』，『山東一人』與『山西一人』自對，僅『漢』與『宋』，『東』與『西』不同，余皆同字自對。 之所以可同字相對，其源在于疊語格。 曹民甫挽宋教仁聯(lián)：

不可說，不可說；

如其仁，如其仁。

兩個『不可說』，一雙『如其仁』，完全同字自對。

疊語對作為傳統(tǒng)的對偶辭格，有其產(chǎn)生的特定歷史語境，不宜以今釋古，望文生義，釋為詞語之疊用。 有文論將疊語誤作疊字對，不妥。 疊字對即連珠對，上文有述。 疊語對與當(dāng)今某些修辭格有相互交融之處。 揚虎城挽保衛(wèi)西安殉難軍民聯(lián)：

生也千古，死也千古；

功滿三秦，怨?jié)M三秦。

兩個『也千古』、兩個『滿三秦』自對，既為『反復(fù)』修辭格，亦為疊語對。 杜甫《聞宮軍收河南河北》： 『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巴峽』對『巫峽』，『襄陽』對『洛陽』既可看作當(dāng)句對，也可看作『同異』格（即句中字面上同中有異的兩個詞語對映出現(xiàn)）。 而其中的兩『峽』、兩『陽』相對則為疊語對。 區(qū)別在于： 當(dāng)句對側(cè)重詞性或結(jié)構(gòu)相同，『同異』格側(cè)重同中有異，疊語對側(cè)重兩字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