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與心思同起伏 墨隨情緒自淋漓
——王鐸聯墨鑒賞

●劉 鋒

林屋暮煙樵歸路遠；

荒城落日宦冷懷高。

這一幅聯墨作品是王鐸的書法精品。王鐸(一五九二——一六五二)，字覺斯，號石樵、煙潭漁叟等，河南孟津人。 天啟二年(一六二二)進士，崇禎十七年(一六四四)清軍占領北京后，王鐸成為南明王朝東閣大學士。

此聯釋文： 『林屋暮煙樵歸路遠； 荒城落日宦冷懷高』。 據王鐸自己講，是丙戌七月廿一日為浩熙賢契書。 丙戌年是一六四六年，賢契通常是老師對門生弟子的習稱。

聯能抒情，墨也能抒情，這一幅聯墨表現得最為淋漓盡致。 此聯聯意大致與唐代詩人王維的《輞川閑居贈裴秀才迪》相通， 王維詩為： 『寒山轉蒼翠， 秋水日潺湲。 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 渡頭余落日，墟里上孤煙。 復值接輿醉，狂歌五柳前』。 王維的詩歷來被稱為『詩中有畫』，此聯也可稱為『聯中有畫』。

都是寫景，然而兩人心境不同，王維是閑適，所以寫接輿之醉，陶潛之狂； 王鐸是苦悶，因而有『宦冷懷高』，有『樵歸路遠』。 宦冷則欲歸，欲歸則路遠，可謂進退兩難。 而又無處傾訴，所以發之于聯，書與弟子。

為什么會這樣？ 這是因為： 在一六四五年（清順治二年）五月，清軍入南京，王鐸和錢謙益（禮部尚書）一同出降，成了『貳臣』，遭到時人（和后人）的唾棄。 然而『貳臣』也并不受重用，一六四九年（順治六年）才任禮部侍郎，此所謂『宦冷懷高』。

內心無窮的悔恨和外界無盡的責罵，使他備受煎熬。 他一直處于憂郁、痛苦、悔恨、苦悶的情緒中，這種情緒也影響了他這一時期的詩、聯和書法創作。 哲人說，苦悶出詩人； 其實苦悶也出聯家，苦悶也出書法家。

王鐸的書法水平是很高的。 他的書法承襲二王，「獨宗羲獻」，師法王羲之、王獻之，得晉人之韻。 沙孟海先生《近三百年的書學》曰： 『(王鐸)一生吃著二王法帖，天分又高，功力又深，結果居然能得其正傳，矯正趙孟頫、董其昌的末流之失，在明季，可說是書學界的「中興之主」。 』

王鐸認為真正得二王精髓的是米芾，所以他學米芾，得宋書之態。 王鐸說：『海岳（米芾）根據二王，頓挫變化自成一家，宋一代獨邁者，世鮮能知本乎晉也』（《王鐸擬米芾體》）。又說： 『米芾書本羲、獻?？v橫飄忽，飛仙哉！ 學得《蘭亭》法，不規規摹擬，予為焚香寢臥其下（《吳江舟中詩卷》題跋）』。 可謂崇拜之至。

行草書是王鐸書法藝術成就的巔峰。湯大民指出， 他的行草書的特點，『無論是手卷還是六尺長條，都是飛騰跳擲，縱橫捭闔，大氣磅礴，以雄強的筆力、奇詭怪奇的體勢、酣暢淋漓的墨彩，表達了大起大落、洶涌激蕩的情緒和心境。 在他的作品中可以感到猙獰、怪誕、狠鷙、險幻及至胡亂的粗獷美、陽剛美，感到一種掀天揭地、踏倒古今的欲望，一顆充滿焦灼、苦悶、頹唐、狂逸乃至絕望的不安靈魂。 他的書法是忽正忽斜、忽雅忽野、大整大亂、既丑且美的多元矛盾統一的審美組合，…… 』。 這副行草聯墨也具備這樣的特點。

啟功先生曾借用元代大畫家倪瓚的詩評價王鐸的書法：『王侯筆力能扛鼎，五百年來無此君』，對王鐸是很推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