塊壘三千銷濁酒 珠璣十萬說新聞
——淺論胡豪的《新聞聯說》

●文 偉

用對聯的形式『說天下大事』。二零零六年，廣東省陸豐市甲子鎮人胡豪開始在『中國楹聯論壇』和『地球村文學論壇』上主講『新聞聯說』，包括『要聞每日一聯』和『新聞人物每周一聯』。他的『新聞聯說』不僅形式上講求傳統對聯的對仗之美，內容上還時常將歷史典故與新聞時事互相融合。七年來胡豪自創『新聞聯說』三千多副，在中國楹聯界享有盛名。初夏時節，『新聞聯說』全國理論學術座談會暨楹聯書法展在惠陽圖書館舉行，來自全國各地包括香港、澳門在內的楹聯專家、學者、書法家踴躍參與，圍繞『新聞聯說』進行研討交流。會議共收到近百篇論文，本刊摘其優秀發表，與讀者共饗。

一

二零零六年二月的某一天， 春節剛過不久，樓下還偶然響起零星的爆竹聲。打開電腦后， 我像往常一般點開了中國楹聯論

壇的網頁，接著又打開了『成聯創作』的版面。其時，我任該論壇管理員兼成聯創作版的首席版主。與其說是職責所牽，還不如說是愛好所系，我喜歡楹聯，登陸這個網站早成了習慣。那天進入成聯版之后，我看到了一個新開的帖子《新聞聯說》，作者，名為『甲子墨客』。

新聞聯說， 跟央視大名鼎鼎的王牌欄目『新聞聯播』只一字之差，是什么呢？ 好奇心促使我點擊進去，一看之下，不覺眼前一亮，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寫作方式——作者以楹聯為載體， 夾敘夾議地對當下發生在世界范圍內的新聞時事予以記錄和點評， 且在楹聯作品的正文之后備注了詳盡的注釋和說明。

從此，這個名為《新聞聯說》的帖子便長時期在中國楹聯論壇成聯創作版的第一頁——該帖作者甲子墨客幾乎每天都會及時更新內容， 而中國楹聯論壇的其他聯友則會跟帖對更新的內容進行探討和評議，與作者交流，從而形成了良好的互動局面。即使這個帖子偶然沉了下去， 也會在短時間內又重新上浮到版面的最上方， 再度成為焦點。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二零一零年的二月，《新聞聯說》四周歲之際——那時，中國楹聯論壇因為改換新版導致了一些數據不慎丟失，《新聞聯說》的作者甲子墨客無奈之余，重新開了一帖，標題如前、內容如前、 作者和讀者的互動亦一如從前。 而這次重開的這個帖子到如今，又已過去了整整三年。

從《新聞聯說》最初開貼時的二零零六年二月到現在，算來已是七年有余了。這二千六百個日日夜夜里， 中楹論壇聯友們熟悉的甲子墨客——汕尾市的胡豪先生，以這樣一種前所未有的嶄新的寫作方式，獨立創作出了整整三千副述評全球范圍內的新聞時事的楹聯作品。

二

《新聞聯說》，顧名思義，是將新聞用對聯的形式予以述說、 評說， 而此處之『聯』，并非《新聞聯播》中所含『連接； 結合』之意的那個『聯』，而是指我們的國粹，即必須用漢字寫作才能創造出的獨有的文學形式——楹聯。那么我們在賞析胡豪先生，即甲子墨客的作品之前，不妨先解讀一下這個標題：

新聞。 關于這個詞，《現代漢語詞典》給出了兩個義項，分別為『1、新近聽來的事，報社、通訊社、廣播電臺、電視臺等報道的消息。2、社會上新近發生的事情。 毫無疑問，胡豪先生標題中的的『新聞』，是第二個義項所涵括之意。

聯。 說到楹聯，便不能不提到兩位楹聯大家與兩本楹聯著述： 梁章鉅的《楹聯叢話》和吳恭亨的《對聯話》——代表和象征著楹聯藝術最高水平的前人著述。翻開這兩本書，我們可以清楚的看到關于楹聯的分類： 梁章鉅將楹聯分為了故事、應制、 廟祀、 廨宇、 勝跡、 格言、 佳話、 挽詞、集句、雜綴、酬贈、詼諧這十二個類別；而吳恭亨則僅僅將其分為了題署、 慶賀、哀挽、雜綴、諧謔這五個類別。 也就是說，在前人著述之中， 并無『新聞』這個類別——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聯說新聞』這樣的寫作形式是前所未有的，它是由甲子墨客胡豪先生在二零零六年二月首創的。

說。 翻開《漢語詞典》，可以看到盡管『說』有十多個義項，但在此處、即《新聞聯說》中符合作者本意的，是『述說』與『評說』。 尋常之述與評，尋常人自可做到； 然而要用楹聯、這種獨特的文學體例來對新聞事件進行述說與評說，卻不是那么簡單的事。

胡豪先生開創了文學創作上一條嶄新的道路，『聯說新聞』； 他也開創了一個嶄新的楹聯類別，『新聞聯說』。 那么用楹聯來述說和評說新聞，到底效果如何？

三

大展宏圖，六秩慶華誕；

高揚雄戟，十方贊國威。

這個聯，是甲子墨客在二零一零年二月中國楹聯論壇改版之后所發新帖里的第一個『新聞聯說』作品，是為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大慶、北京舉行盛大閱兵儀式而作。 因為楹聯格律與對仗的局限性，以及考慮到聯語的思想性和文學性等因素，所以此聯也不可能像尋常的新聞報道一般具備『新聞六要素』，但胡豪先生在楹聯正文之后的備注里，卻對此聯做出了詳盡的注解：

1、六秩，六十（周年）。 秩，十。

2、雄戟，古兵器，本聯引申為具有威懾力量的軍事設施和裝備。

3、十方，四面+ 四隅+ 上方+ 下方=十方，指到處、每個地方。

4、技術層面上，上聯『華』若與下聯『國』相對時可別解為『中華』、『華夏』。

這樣一來， 讀者便可以看得清清楚楚了，配合以注解的新聞聯說，同樣也具備了新聞報道的『新聞六要素』： 何時（when）？ 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之時，亦即二零零九年十月一日； 何地（where）？ 北京天安門廣場； 何事（what）？ 盛大閱兵儀式； 何因（why）？ 為了慶祝新中國成立六十周年； 何人（who）？ 中國人民解放軍；還有最后一個新聞要素，如何（how）？ 借用胡豪先生在聯中的句子，『十方贊國威』——具備新聞六要素的一件新聞時事，被胡豪先生濃縮在十八個字的楹聯正文及其后的注釋里。

我們再從楹聯這個角度對這十八個字進行審閱與賞析： 『大展』對『高揚』；『宏圖』對『雄戟』，均為偏正詞組的對仗，高、大、宏、雄均為形容詞，而展與揚為動詞、圖與戟為名詞，字字工對，顯得工穩非常。 『六秩』與『十方』，數詞相對； 『慶』與『贊』，動詞相對。 最妙的，卻是『華誕』與『國威』之對，這就是此聯中特別值得一提的楹聯創作中的技巧性。根據胡豪先生在聯后的注解： 技術層面上， 上聯『華』若與下聯『國』相對時可別解為『中華』、『華夏』——這，就是楹聯創作中的『借對』手法。

借對，為對仗中的特殊類型，也稱為假對。 一個詞有兩種以上的意義，作者在聯中用的是甲義，但是同時借用它的乙義或丙義，來與另一詞相對，是通過借義或借音等創作技巧來達到對仗工整的目的。具體到胡豪先生的這個聯， 乃是借『華誕』（華在此處的本意為敬辭，用于美稱、敬稱與對方有關事物，如華翰是對人書信的敬稱與美稱、華居是對人住宅的敬稱與美稱等等）中的『華』字的另一義項，即『中華』、『華夏』之意，來與下聯的『國』相對，意義也就轉變成『中華之生日』對『國家之威勢』， 何其工整巧妙！ 行文至此，也不禁為胡豪先生對于楹聯創作技巧的功底和對漢字精深理解與精妙運用的功底而暗自贊嘆了。

四

除了上面這個例子中所使用到的『借對』之技巧，胡豪先生在楹聯創作中最擅長、也最常用的技巧，乃是嵌字。 嵌字也叫嵌名，指將特定的字詞或名稱（多為人名、地名、事物名等專用名詞或名稱，有時也為特定詞語）嵌入對聯中一定的位置，是一種被廣泛運用的對聯創作手法。

大約在清朝中葉的嘉慶、 道光年間，福建八閩地區興起了一種新的文字游戲——『綴錢于縷，焚香寸許，承以銅盤，香焚縷斷， 錢落盤鳴』， 也就是限定參與游戲者在一炷香的時間內，吟成七言的一聯或多聯，香盡鐘鳴，這種帶著濃厚文字游戲意味的文學形式被叫做了『詩鐘』。在詩鐘里， 就有著非常嚴格的嵌字規定，比如鳳頂格、燕頷格、鳶肩格、蜂腰格、鶴膝格、鳧脛格、雁足格等，還有魁斗格、蟬聯格、比翼格等，名目繁多而要求嚴格。

賞閱胡豪先生的作品，不難發現他是精于此道的個中好手； 然而他的創作比起『詩鐘』來更具隨意性和靈活性。 因為詩鐘只能是七言，而胡豪先生的新聞聯說作品字數卻是長短不拘。 所以這種嵌字技巧就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曲盡其妙了。 下面我們來看看他運用在《新聞聯說》里的嵌字技巧。

題胡錦濤紅旗車上檢閱三軍：

大道康莊，錦車颯颯；

貞師威武，方陣濤濤。

在此聯中，『錦濤』二字被他分別散嵌于上聯第五字和下聯第七八字，渾然不拘『詩鐘』之格； 而恰恰是這種不拘， 使得『嵌字』這種技巧得以發揮到極致。

題保德縣有人賤賣國有煤礦：

明搶暗偷，國資難保；

狼貪羊狠，夷德不存。

在此聯中，『保德』二字也被散嵌于聯內。 或許有讀者會問，這樣的『嵌字』功底固然深厚，但會不會影響到讀者對全聯的理解呢？ 那么我們也仍然以此聯為例來分析一下。 從胡豪先生聯后給出的備注，我們可以見到，這個新聞事件是『山西省保德縣價值二億余元的國有煤礦被礦長一干人以三十七點五萬元的賤價賣掉了』，這樣的做法，跟偷與搶有何區別？ 所以作者在起首便以『明搶暗偷』四字概括，無疑是相當精準的； 這個礦長一干人賣掉的是國有資產， 作者以『國資難保』以概，也是非常精準的，而『保德』的『保』字，在這里被作者嵌入了聯中，顯得自然而然毫不牽強。下聯，『夷德』之意，作者給出的解釋為『應有的品德』。一個堂堂的煤礦礦長，居然把價值兩個億的國有資產，用幾十萬元就偷偷賣掉，這是什么樣的品德？這樣的人到底還有沒有品德？ 所以作者怒罵其『夷德不存』（應有的品德都沒有留存）是非常恰當的，而『保德』的『德』字，在這里也被作者嵌入了聯中，亦自然而然毫不牽強。

另外，此聯的另一個妙處，便是前文所言的『借對』技巧。胡豪先生在題『建國六十周年盛大閱兵儀式』一聯中，借了『華』字的另一個義項來對『國』，這一聯里，他又借了『夷』字的另一義項來與『國』相對。

由此可見，胡豪先生對于『借對』和『嵌字』這兩種楹聯創作技巧的熟稔。

五

通觀胡豪先生聯作，印象最深的，除了他對技巧的熟練運用之外， 便是他不走尋常路的評述， 字里行間都閃耀著獨立的人格魅力與智慧的光芒——正是因為這些聯作的思想性，才使得《新聞聯說》沒有淪為人云亦云的應聲蟲， 才有別于其他的楹聯作品。

二零零九年十月六日所寫的『重慶民警審訊黑老大通宵達旦』聯：

如此訊囚，已超越常規，應當審慎；

這般斷獄，仍依隨舊貫，難免差遲。

在這個聯的后面， 作者添加了這樣一些注釋，為還原這個聯的真實性，我一字不漏的全部復制于下：

1、本聯作者對『重慶民警審訊黑老大

通宵達旦』不以為然。 超負荷的疲勞審訊，民警與疑犯皆忍受不了。 至于此舉是否合法，猶可存疑。

2、訊囚，審訊囚（疑）犯。 《尉繚子· 將理》：『而訊囚之情， 雖國士有不勝其酷而自誣矣。 』

3、斷獄，審理、判決、結案。《國語· 晉·九》： 『及斷獄之日，叔魚抑邢侯。 』

4、差遲，差錯。元· 高文秀《澠池會》：『廉頗多有差遲。 』

我們可以看到，在『注釋1』里，胡豪先生對這種審訊方式大膽質疑：『至于此舉是否合法，猶可存疑。』請注意，他寫這個楹聯作品的時間為二零零九年十月六日，而恰恰在此之前一個月的二零零九年九月， 重慶市民彭洪因在天涯論壇轉發打黑漫畫《保護傘》，被重慶市勞教委認定為誹謗， 處以勞教兩年； 而在他寫這個楹聯作品之后僅僅一個月的二零零九年十一月，重慶男子謝蘇明在網絡論壇所發的另一條帖子亦被認定涉嫌『誹謗』遭刑拘，此后，他又被改為因『尋釁滋事， 擾亂社會治安秩序』而被判年勞教一年。

讀者自可回憶一下，二零零九年時的重慶打黑風暴是何等的聲勢，非但在全國范圍內， 即便說世界為之側目亦不夸張。在那個非常時期，主政重慶的薄熙來與主管重慶公安工作的王立軍都正是如日中天之時， 在網絡上發表不利于他們的言論，隨時都可能被處以勞教。 而胡豪先生恰恰是在最風高浪急之時，寫下了這樣的聯、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是何等的膽識，這話是何等的擲地有聲，這又怎能不教人為之擊節贊賞！ 這是一個堂堂正正、一身硬骨的正直文人的心聲，他不會如隨風搖擺的墻頭草一般左右逢源，更不會如搖尾乞憐的哈巴狗一般趨炎附勢，他只說他想要說的話、寫他想要寫的聯，這些閃耀著獨立人格之光、 擲地作金石響的思想者之聲，見證著這個時代，為所有的聯人樹立起一個高大而正義的形象！

六

通觀胡豪先生的《新聞聯說》，不難發現他的作品在思想性和技巧性上都已達到一流聯人的水準，即便在文學性上，也不稍遜。

文學性的最基本特征： 形象思維和文學幻想、多義性和曖昧性，這恰恰是新聞不需要的。 然而胡豪先生的《新聞聯說》卻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新聞， 它與真正新聞的差異， 或許正是它具備了新聞所不具備的文學性。 我們試著來看兩個例子：

是女孩，是神童，周身纖妙；

如林籟，如泉韻，滿耳琳瑯。

這是胡豪先生為一個廣州彈鋼琴的小女孩所題之聯，因為這個十歲的女孩名叫林琳，所以胡豪先生便在聯中不著痕跡地嵌入了『林琳』二字，以林籟、泉韻等意象來形容林琳演奏的鋼琴之聲，使讀者也恍覺聞琴，從而『滿耳琳瑯』，比喻生動且意境優美，并以純白話入聯，詠之朗朗上口，美不勝收。

斯夕斯朝，即使黃楊逢厄閏；

百年百歲，依然絳帳沁書香。

這一聯，卻是胡豪先生為錢鐘書先生的夫人、大學者、作家和翻譯家楊絳百歲壽誕而作，除了嵌入『楊絳』二字之外，上聯的黃楊，巧妙化用了『園中草木春無數，惟有黃楊厄閏年』的詩句； 而下聯的絳帳乃師門、講席之敬稱，非常切合楊絳的身份，整個聯都浸染著淡淡的書香與濃濃的人文情懷。

作為一個資深的楹聯愛好者， 我深深理解胡豪先生對于楹聯的癡迷與愛好， 也深深為他一以貫之的堅持而感動。 我跟胡豪先生在論壇很少交流，但他更新內容之后，我都會去看看，一是可以借他的《新聞聯說》了解一些當下發生的重大事件， 二可以學習他精妙的借對與嵌字手法，三是看看他的評說，如當年評重慶警察審訊囚犯之說， 在四年以后回想起來，仍然禁不住暗自贊嘆。

祝愿胡豪先生能一以貫之創作下去，我也效胡豪先生嵌字，題聯以贈：

我醉意方豪，塊壘三千銷濁酒；

君來胡不惜，珠璣十萬說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