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十八年的真相

文/周南

遲到十八年的真相

文/周南

2013年5月30日下午，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項生源故意殺人案作出一審判決：項生源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二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項生源賠償附帶民事訴訟原告人直接經濟損失20萬元。

18年前發生在杭州蕭山區的一起搶劫女出租車司機徐彩華的命案，被還原真相；曾因此蒙冤入獄17年的五名蕭山青年，也被還原清白。并不曲折離奇的案情，卻引得國內外媒體高度關注，是何緣故？

18年前的哥的姐命喪黃泉

1972年出生的項生源是蕭山人，曾因犯盜竊罪被紹興縣人民法院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八個月。

1995年3月20日，從事搬運工作的項生源從鹽業公司下班。從鹽場拿了工資，坐公交車回家，在車上錢被小偷偷走。

11時許，在杭州市蕭山區衙前鎮汽車站附近，坐上衙前鎮吟龍村女青年徐彩華駕駛的紅色夏利出租車回家，他家在蕭山區東北部的前進街道三豐村，他與女出租車司機徐彩華約定車費60元。

途中，徐彩華走錯了路，本來要往北走，去三豐村，但徐彩華卻往東走，開到蕭山農墾一場。徐彩華提出增加車費至100元，項生源不答應，兩人因車費等問題便發生了爭執。當車行至杭州市蕭山區農墾一場16隊四號橋南機耕路時，項生源借小便之由，借故下車，從路邊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塊隨身攜帶。上車后，兩人再次發生爭吵。

坐在車后座的項伸手打了徐一個耳光，但卻被徐咬住手指。項生源用左手拿起藏的石頭向徐的頭部砸去。砸了一兩下后，用左手掐住了徐的頸部把手指抽出來，把徐的耳環也帶了下來。

徐彩華開始喊“救命”。慌亂中，項生源看見馬路對面有幾個人騎著自行車朝自己方向過來。他很快捂住徐彩華的嘴巴，希望她不要叫出聲，隨后又掐住了徐彩華的脖子。

“看到女司機不動了，將她拖下車。女司機醒了，對我說不要把她扔在這里。”項說，之后自己趕緊開車離開，并拿走了被害女司機的駕駛證、行駛證、呼機、200多元現金和一對金耳環等。在他離開之前，他還聽到徐彩華沖著自己喊：“不要把我扔在這里。”

項生源將車子開到城北一處水泥廠，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單位，而徐彩華的生命終止在了那一刻。

當天，徐彩華的尸體，在蕭山農墾一場被發現。兩天后，失蹤的出租車在離尸體40公里處被發現。

世上的事也真是無巧不成書，1995年8月12日，杭州市蕭山坎山鎮青風加油站東側路再次發生搶劫出租車司機并致出租車司機陳金江死亡的事件。公安機關將這兩件劫殺出租車司機案并案偵查，認定系蕭山籍人陳建陽、田偉冬、王建平、朱又平、田孝平所為。陳建陽等五人從此身陷圄囹。

而項生源于1996年結婚，婚后便有了大女兒，今年17歲；2008年又有了小女兒，今年才五歲。

命案發生后張冠李戴

劫殺出租車司機徐彩華、陳金江案發生后，陳建陽等五人被杭州警方認定為犯罪嫌疑人，以搶劫、盜竊案進入司法程序，并開始了長達17年的高墻內生活。

杭州市人民檢察院以陳建陽、田偉冬犯搶劫罪、盜竊罪，王建平、朱又平、田孝平犯搶劫罪，向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提起公訴。1997年7月11日，杭州市中級人民法院分別以搶劫罪判處陳建陽、田偉冬死刑，以盜竊罪判處其有期徒刑二年，兩罪并罰執行死刑；以搶劫罪分別判處王建平死刑，朱又平死刑、緩期二年執行，田孝平無期徒刑。陳建陽、田偉冬、王建平、朱又平不服判決，提出上訴；田孝平未提出上訴。

1997年12月29日，浙江高院二審改判陳建陽、田偉冬、王建平三人死刑、緩期二年執行，核準朱又平死刑、緩期二年執行。

陳建陽等五人在二審時為什么沒有維持原判，而是以改判將陳建陽、田偉冬、王建平從死亡線上拉回來？相關法官透露說，1997年，死刑案的核準權尚未收回到最高法院，浙江省高級法院在對該案件的復核過程中，發現該案的一審判決適用法律正確，但該案證據確實存在諸多疑點，最主要的是移送過來的材料中沒有指紋證據。再說，當時也不像現在有非法證據排除規則這樣的糾錯機制。按疑罪從輕原則，省高院最終對五名被告人中的三人從死刑改判為死緩。

相關法官還說，人命關天。這兩起案件，共有兩名出租車司機被殺死，一審三名被告人被判死刑，如果當年證據真的非常確鑿，高院一般是不會改判的。

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對犯罪嫌疑人項生源立案偵查后，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發現原判決確有錯誤，即于2013年1月4日對陳建陽等五人搶劫、盜竊案另行立案復查，并另行組成合議庭調閱案卷，調查核實有關證據，提審原審被告人。

2013年5月21日，經浙江省高級人民法院審判委員會討論認為，陳建陽等人搶劫、盜竊案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四十三條第一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三百七十八條之規定，決定進行再審。合議庭將對陳建陽等五人搶劫、盜竊案擇日公開開庭審理。

五名“案犯”中，田偉冬已于今年1月11日刑滿釋放。2月初到4月28日，朱又平、陳建陽、田孝平、王建平四人先后獲假釋。

隨著“3·20”案件真兇項生源受審，基本推翻此前的法院判決，但是，同樣與田偉冬等四人有關、發生在蕭山的“8·12”案件依舊存疑，而來自蕭山區進化鎮歡潭村的朱又平只牽涉到“3·20”案件，已排除嫌疑。

那一年，朱又平20歲，在蕭山區一家鋼廠上班，還沒有談女朋友，一心想著事業，出事前，他已經計劃辭職創業。

1995年11月28日晚，朱又平正在家中休息。一切來得毫無征兆，一頭霧水中，他被當地警方帶去調查。之后的經歷，被他形容是“一個很長的噩夢”。挨打、不讓睡覺、不讓吃飯……在看守所里，午夜夢回，睜開眼他仿佛覺得自己在家里。還沒來得及狂喜，冰冷的硬板床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

在監獄里，他放棄了申訴。“一個原因是申訴后，沒有辦法減刑。另外，在沒有新的重大證據的情況下，申訴成功率也不高。”朱又平積極地爭取減刑，內心只想著一件事，那就是：早日出獄。他一共拿過六次“改造積極分子”、四次記功、一次表揚，總共減去七年半的刑期。如果不是今年1月浙江高院決定進行復查，到了5月，他已經可以刑滿釋放。

18年后案件還原真相

2011年7月27日，杭州警方在組織命案攻堅戰中，發現一盜竊前科人員“項古頂”的指紋信息，與1995年3月20日發生在蕭山的劫殺徐彩華案出租車內殺人現場提取的指紋信息認定同一。本著有錯必糾的精神和實事求是的態度，蕭山警方按訴訟法有關規定上報，杭州警方對該案高度重視，并成立專案組，對案件展開調查。

18年前這一刑事案件被張冠李戴，當然是該案辦案人員對中國法制精神的踐踏；發現錯案并主動糾錯，也從一個方面反映了中國法制建設的進步。

2012年12月18日，杭州警方以涉嫌故意殺人罪對犯罪嫌疑人項生源立案偵查；2012年12月22日，杭州警方依法傳喚項生源，當告訴他徐彩華已經死了的時候，項生源傻掉了，他表示“我根本沒想殺了她”。

被抓當晚項生源便向警察交代了18年前傷害徐彩華的事情。他以為這個事情很小，他從未告訴任何人，也沒有想到過徐會死亡。傷害徐彩華后，他若無其事地回到了單位。不久，他跟女友一起去重慶打工，后來又去廣州做窗簾生意。輾轉多地后，回家鄉開了一家窗簾店。在2013年5月22日的庭審中，項生源如實交代了自己傷害徐彩華的犯罪過程，但一直辯解自己離開時徐彩華還活著。

2012年12月23日，項生源被警方刑事拘留。2013年1月4日，杭州市人民檢察院以涉嫌故意殺人罪批準逮捕項生源，浙江高院同日決定對該案立案復查，并另行組成合議庭調閱案卷，調查核實有關證據，提審原審被告人。從立案到庭審，項生源對自己的犯罪事實一直以平靜的心態如實供述，即使律師認為，案件還存在諸多疑點，有可能存在“真兇之外的真兇”，但在最后的陳述階段，項生源向徐彩華家屬很誠懇地說了聲“對不起”，“畢竟我是打了她”。

2013年5月22日，由嘉興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的項生源故意殺人案，在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檢察機關認為，被告人項生源因瑣事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應依法嚴懲。被告人項生源到案后能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依法可以從輕處罰。

受害人徐彩華親屬到庭，并委托律師提起民事訴訟，要求賠償死亡賠償金69萬元、子女撫養費22萬元，加上精神損害賠償等共計105萬元。項表示愿意賠付，但稱自己經濟條件不好，沒那么大支付能力。

法院認為，被告人項生源有意準備石塊，采用石塊砸頭面部、捂嘴、掐頸等足以致命的手段，致被害人機械性窒息而死亡，其行為已構成故意殺人罪，檢察機關指控的罪名成立。2013年5月30日下午，嘉興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法對項生源故意殺人案作出一審判決。

浙江高院一負責人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過去發生重大命案，社會上人心惶惶，上級機關時有層層下達限期破案的死命令，有的辦案人員就會有意無意靠一些刑訊逼供的辦法來取得口供。

該負責人指出，破案考核指標設計需科學合理，不應以“破案GDP”為目的，一個人能不能定罪，要靠證據說話。值得反思的是，當前司法實踐中，有的案件偵破取證條件上客觀存在著“先天不足”，有時確實存在著對嫌疑人“既不能否定，又不能認定”的情形，做不到100%的準確，公檢法常常陷入兩難境地，法院難以執行疑罪從無的原則，往往是疑罪從輕。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