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腿做馬步狀,輕微弓起腰。兒子對躺在搓澡床上的父親說,爹,今天我來給您搓澡。
父親點點頭,眼中似有淚水涌出。這是一家高檔桑拿洗浴中心,父親從來沒有進過,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到這里洗澡。沁水灣的莊稼人都和父親一樣,要么在村邊的小澡堂里泡大池,要么用家里的太陽能熱水器胡亂沖沖。
把潔白的毛巾擰干,伸開五指蒙上,兒子站在父親稀疏的頭發(fā)前,儼然一個正規(guī)的搓澡工。兒子說,爹,兒子今天為您服務(wù),搓澡不收費,搓鹽、打硫磺我掏錢,要是有什么服務(wù)不周的地方,請爹教訓(xùn)兒子。
父親笑了。這娃子,還一套一套的。
兒子用潔白的毛巾,輕輕擦干父親臉上的水,然后十指張開,為父親做頭部按摩。兒子的十指時而緊抓父親的頭,做針灸狀;時而緊捂父親的頭,做按摩狀。兒子問,爹,力度行不?
父親點點頭,剛剛擦干水的臉上又有了淚水。接著,兒子開始為父親搓澡。從手指開始,兒子認真地為父親搓著。搓完一只胳膊,兒子把父親另一只胳膊上的手牌取下,套在已經(jīng)搓過的那只胳膊上。兒子說,爹,這是手牌,咱放衣服的柜子要靠這個才能開。這個手牌還能在這里消費,想要什么東西,讓服務(wù)員記下手牌號就行了。這東西不能丟,丟了麻煩就大了。
平日里,兒子很難有空和父親說這么多的話。父親只是不停地點著頭,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兒子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早早地走出了沁水灣,他是村里的驕傲,更是當(dāng)?shù)尿湴痢?/p>
兒子左手按著搓澡床,右手套著搓澡巾。前胸,后背,從胳膊到腿,每一處都細細搓著。搓一會兒,兒子就端過一盆水,為父親沖洗一下搓過的地方,然后繼續(xù)搓。
父親說,娃,你學(xué)過搓澡?兒子搖搖頭。爹,我哪學(xué)過。我只是留心看人家搓澡工,學(xué)了幾手。父親不知道,兒子的兩眼早涌出了淚水。父親的身上,老年斑到處都是。閑不住的父親常年忙活在農(nóng)田里,雖說有些瘦骨嶙峋,但身子骨硬朗著哩。人生難得老來瘦,父親常以此自豪。兒子說,爹,您以后少干些農(nóng)活,別累著。看您瘦的,一身皮包骨頭,給您搓澡都硌手。
父親笑笑說,娃,你不懂。爹這瘦,不是你不孝順,不是咱家沒啥吃的,是爹健康。爹要是躺在床上不能動了,娃你還能在外干事?
搓到父親的腳了。兒子用毛巾在父親的腳指縫里來回搓著。搓完了,兒子又為父親輕輕地捏起腳來。
父親說,娃,這毛巾在腳指縫里來回搓,真舒服。再用手捏捏,更舒服。小時候給你洗澡,是在咱家的大水盆里,爹一撓你腳底,你就癢得直哼哼。
兒子說,是啊,我還記得呢。所以我想,以后一定給爹搓澡。我搓澡這功夫,行不?父親說,娃,不賴呢。
兒子沒有告訴父親,為了給父親搓澡,他在這里請教了搓澡的師傅,還給搓澡師傅搓了兩回呢。
給父親搓完澡,兒子又給父親搓了鹽。沖洗掉鹽,又給父親打了硫磺。沖洗干凈了,又陪父親刷了牙,洗了頭,然后給父親穿上桑拿中心的衣服。躺在休息大廳松軟的沙發(fā)上,父親舒舒服服地睡著了。
看著熟睡的爹,兒子想,明天,是父親的七十大壽,這份特殊的禮物父親接受了,真是幸福。
(余娟選自《天池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