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癖定人心

曲曲

梁實秋說人無癖不可交，因為寡淡無趣，談話都進展不下去。其實與無癖之人結婚風險更大，因為嚴重缺少能吸引他呆在家中的物事，那么這個家裝修得再堂皇，都不能讓他下了班有歸家之念了。

女人最沒有遠見之事，就是拿出吃奶的勁頭去與男人的癖好作戰(zhàn)，一提起他的球癮、收藏癮、棋癮就怒不可遏，仿佛面對情敵。事實上，無癖之人心靈空虛，更容易在情感上出軌尋刺激；養(yǎng)男人之癖，就是不動聲色地給婚姻找一支定海神針啊。

章倩老公自從去了一次盱眙，吃了一回巨鍋烹出的十三香龍蝦，就迷上了在家調配十三香調料，因為他發(fā)現(xiàn)這才是龍蝦的味道之魂，可以完全鎮(zhèn)壓住魚蝦的腥氣，鎮(zhèn)壓住肉雞的“洋腥味”，也鎮(zhèn)壓住小螃蟹特有的湖腥氣。十三香一入鍋，整條小巷或整個樓道都躥流著讓人口舌生津的濃香、麻辣與溫中散寒的中藥甘香，嗅一下，堵塞的鼻腔都通了，讓人痛痛快快打一個大噴嚏。

盱眙烹制小龍蝦的老板們，對自家的十三香調料配比，視作絕大機密，絕對不肯對章倩老公透露分毫，但這哪能難得住一個上海交大畢業(yè)的理工男？章倩老公在家中廚房配齊了粉碎機、量杯、天平、試管，儼然一個小實驗室，然后利用出差機會，四處尋找傳說中品質最優(yōu)的肉蔻、豆蔻、香砂、香葉、草果和黑胡椒。從此，章倩不必擔心老公出國會帶回什么華而不實的寶石耳環(huán)——她怕痛，至今未穿耳洞——他的錢，全買了五顏六色的香料和調料。

章倩老公做出來的調料，裝在木塞封口的小瓶子里，扎上花布蓋頭，一瓶瓶地送了親友。識貨者都說：“比街上買的十三香調料高出三個檔次！”章倩也給老公戴高帽：“十三香算什么，他還會做麻婆豆腐、西班牙海鮮飯、意大利面的調料……有了他的調料，廚藝平平的人也可以吹牛說去米其林餐廳修煉過?！?/p>

老公被夸得不好意思，再不肯對老婆抱怨說：“香料很貴的，你竟像白鹽、雞精一樣隨手送人！”買不起這許多香料怎么辦？自己種！一過春節(jié)，鄰居家養(yǎng)死了年橘、蝴蝶蘭等花卉，把好端端的花盆棄了不要，章倩老公就揀回來種他的香料，黑芝麻那么細的種子撒下去，茵茵柔草就長出來，五顏六色的花朵開起來。

我到他家去，才知道西班牙海鮮飯必用的藏紅花，為何一克干花在中藥房里能賣到70元，原因就是這種讓被海鮮汁浸透的每顆米，都發(fā)出夕陽光芒的調料，并非來自盛放的花朵，而是來自花芯的三個橙紅柱頭！如此，采7.5萬朵花才可得一磅藏紅花，這是多大的勞動量。章倩也說，想著每一朵花都是老公細心種出，她就不由自主對小試管里那炭火烤干的一點點藏紅花充滿了感念的驚喜。所以，她才會說：“西班牙海鮮飯，咱還是回家吃吧。酒店里從埃及進口的藏紅花，也沒有咱家的那么新鮮和有奇香?！?/p>

被扣了如此高帽的人，還能不推掉外面的飯局，盡量回家掌廚？從表面上看，養(yǎng)癖之事，滋養(yǎng)了男人，但從深處看，何嘗不是滋養(yǎng)了女人？

大前年，章倩家搬了新居，特意買了一樓的房子，好有個小院子給老公種他的香草。藏紅花們橙黃藍紫開遍，鑒于相當一部分香料喜歡陰涼濕潤的環(huán)境，他又忙著給小院搭個藤陰。種啥攀藤植物呢？夫妻商議后，決定種一架紫藤花和一架葫蘆。春天，一嘟嚕一嘟嚕的紫藤花垂下來，用竹桿上綁著的小鉤子勾下幾串來，可以做紫藤花涼糕，灰粉色的涼糕中嵌著灰紫色的花瓣，幽涼如一則小令；秋天，綠色的葫蘆轉為金黃，大的鋸開可做飯勺，小的只如鈕扣般大，可以如羊仔玉般在手中把玩。

章倩老公藏了一個模樣最怪的葫蘆送她，此葫蘆上大下小，形如大頭娃娃。他說，種葫蘆的行家都知道，這種百里挑一的葫蘆，有美名叫“福祿到”。

這個小院子，把章倩老公給拴住了。年輕時，他也在外面拼酒不歸，喝到胃穿孔；說有晉升機會，也能拋下懷孕的妻，去外地工作兩年毫無戀家之意，現(xiàn)在，所有的幸福都比不上春夏在花陰下看書，比不上冬天的半夜兩人披著大棉襖起來，在落地窗前偷看一個孩子爬樹，把他家沒來得及收的柿子都摘走了。

章倩說：“你要舍不得，現(xiàn)在出去讓他把柿子留下還來得及?！崩瞎f了一句很妙的話：“種出來的東西，一半就是讓人偷的。被偷而不生氣，說明咱富裕到家了。”

養(yǎng)癖能養(yǎng)出如此胸懷來，章倩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