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里的癡情祭奠

溪流海文

30多年前，作為援建巴基斯坦喀喇昆侖公路軍人朱法安的未婚妻，肖際玉最大的心愿是“等他回來和我團聚”，卻沒有想到心上人犧牲在異國他鄉。為了照顧未婚夫的父母，她毅然嫁給了朱法安的哥哥。從此，她最大的愿望變成了“讓我過去為他掃墓，和他說說悄悄話”。

肖際玉的癡情，感動了無數網友，也感動了巴基斯坦人民。巴國以國賓的名義，邀請肖際玉親赴該園掃墓。

未婚夫犧牲在異國

兩年前的一天晚上，在湖南省張家界市，肖際玉忙完家務后，疲憊地躺在床上看電視。忽然，她的眼里盈滿淚水。原來，中央電視臺的軍事節目正在解密一段歷史——中國援助巴基斯坦修筑的喀喇昆侖公路的經過。

這條由中國通向南亞次大陸、有著重大國防戰略意義的公路，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公路。32年前，為了修建這條公路，數萬名中國軍人為之付出了心血、汗水甚至生命，其中有88名烈士永遠留在那片土地上。

肖際玉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大放悲聲。她的初戀情人朱法安，就是援巴犧牲的最后一名烈士。為了他，她已經付出了大半生……

肖際玉和朱法安都是湖南省慈利人。兩人同年出生，青梅竹馬。1978年2月，朱法安應征入伍。臨別前的一天，朱法安買了一把口琴和一個哨子送給肖際玉，深情地說：“想我的時候，你就吹一吹，我在遠方，能感知到呢！”肖際玉用白色棉線為心上人趕織了兩條領墊，釘在他的衣領上。她開玩笑說：“等你退伍的時候，我只要看這兩條衣領還是不是白的，就看得出你是不是勤洗衣服。”第二天上午，肖際玉含著眼淚送朱法安踏上從軍的征程。這一別，竟成永訣。

入伍后，朱法安所在的部隊被派往渺無人煙的巴基斯坦北部山區，修筑喀喇昆侖公路。當時，這是最高國家機密，部隊出國前全部脫下了軍裝，換上便服，與家人通信也不能透露身在何處，在干什么。他們只能把信件寄回國內的部隊駐地，再從駐地轉寄到親人手中；親人寄來的郵件，也是通過駐地留守機構收轉。所以，肖際玉根本不知道朱法安已經出國，更不知道他的生活情況。

朱法安所在部隊，是要修筑一條后來被稱為世界第八大奇跡的公路。工地周圍，上百公里范圍沒有人煙。筑路的地基，不是萬年堅冰，就是堅硬如鐵的巖石。更可怕的是，塌方、雪崩和嚴寒，時有發生，自然條件和生活條件都非常艱苦。

這一切，無法阻止朱法安對戀人的思念，他們鴻雁傳書，傾吐思念之情。肖際玉覺得男友的書信總是回復得很晚，她想可能是部隊訓練太忙了的緣故。想他的時候，她就拿出他送給自己的口琴吹奏一曲家鄉小調；偶爾走夜路，她會吹幾聲哨子壯膽，就像朱法安還陪在她身邊一樣……

1979年4月的一天，肖際玉跟朱法安的母親一起做飯，幾個軍官忽然找上門來。他們通知說，朱法安已在巴基斯坦犧牲。直到此時，肖際玉和朱母才知道，原來朱法安去了巴基斯坦援建公路，由于碰上塌方壓斷了雙腿和脊椎，因醫療條件差，治療不及時，引起并發癥而犧牲。

朱法安的遺體，安葬在當地的中國軍人陵園。臨終前，他委托戰友幫他送回一套衣物，留給父母作紀念；兩條心愛的領墊，一條給肖際玉，另一條連同她寫給他的所有情書，隨他長眠于異國他鄉。

望著朱法安的遺物，淚眼模糊中，肖際玉看到在朱法安的衣領上，還釘著她編的白線領墊，顏色是那么潔白……

天路尋愛，漫漫相思路

朱法安犧牲后，肖際玉依然把自己看做朱家的兒媳，每天都去陪朱母說說話，幫著做家務。兩個悲痛的女人相互安慰，度過了最初那段難捱的時光。

不少人給肖際玉介紹對象，但是，她都不答應。母親含著眼淚說：“玉兒，我知道你忘不了法安，但是，你還年輕，總不能獨身一輩子吧！”肖際玉說：“我答應過法安，替他孝敬他爸媽。如果我嫁給別人，還怎么兌現這個承諾呢？他二哥為人不錯，比我大2歲，年齡也合適。我如果嫁給他二哥朱法雄，也是對他媽媽的一種安慰……”

朱法雄其實也很喜歡肖際玉，覺得她漂亮，善良，心靈手巧。就這樣，3年后，肖際玉與朱法雄結婚。新婚之夜，肖際玉問丈夫：“你能允許我心里一直有法安的位置嗎？”朱法雄大度地說：“那是我弟弟，我不會吃弟弟的醋。你放心，我是愛你的，也會替法安照顧你一輩子。”

肖際玉將朱法安的遺照放大，嵌進鏡框掛在房間里。每年六月初六，她就會捧出朱法安的遺物，放在太陽下曬一曬。她一邊吹著口琴，一邊看著陽光一點一點地將那些遺物曬暖……妻子對弟弟的思念，讓朱法雄既感動，又有點難堪。每當妻子一個人吹口琴的時候，他就默默走開。

時光如水，肖際玉對朱法安的思念一點沒有減少。她在心里升騰著一個愿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去巴基斯坦，為他掃墓，跟他說幾句悄悄話。

2006年春天，婆婆病重，臨終前拉著肖際玉的手，老淚縱橫地說：“我走了后，你想辦法去看看老三（朱法安）吧，也替我看他一眼啊！”安葬了婆婆后，肖際玉對丈夫說：“我想了他這么多年，他肯定在那邊也想了我很多年。哪怕只看一眼，我也了無遺憾了。”

有時，肖際玉會看著屋檐下的那些水滴石發愣。多年的雨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石頭上，形成了一寸多深的凹穴。見物思人，那個鋪石路的英俊少年，如今長眠在遠方……

2009年4月，朱法安犧牲30周年之際，他生前的戰友田念勝、樊漢學和郭友勝等人結伴前來探望他的母親。到了慈利后，大家才知道朱母已經去世，他的未婚妻嫁給了朱法安的二哥。當知道了肖際玉的心愿后，幾個老兵涕淚橫流。

2011年，田念勝將肖際玉的心愿發到網絡上，希望有好心人能夠幫她圓夢。田念勝和樊漢學等3位朱法安的生前戰友，連同兩名熱心的記者，組成“天路尋愛”小組，盼能助肖際玉早日夢想成真。“天路尋愛”小組經過呼吁，為肖際玉籌集到了2萬多元路費。

這年初夏，肖際玉在田念勝等人的陪同下，來到北京市巴基斯坦駐華大使館辦理簽證，卻遇到一個難題。原來，簽證最快需要5天才能辦好，而像肖際玉這種個人名義的入境申請，更加困難。田念勝只好把肖際玉的故事講述給工作人員，希望能夠通融。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很感動，將肖際玉的情況匯報給巴基斯坦駐華大使馬蘇德·汗先生。大使先生立即接見了肖際玉，詳細地詢問了她的情況，肖際玉一一作了回答。大使的眼睛濕潤了：“你和未婚夫的故事令我很感動。他雖然犧牲了，但你和他都為中巴友誼作出了杰出貢獻，我向你們表示敬意！”

后來，馬蘇德·汗大使告訴肖際玉：“今年是中巴兩國建交60周年紀念年，我們非常歡迎你赴巴訪問。巴基斯坦將以政府的名義邀請你訪巴，并派軍隊沿途保衛你的人身安全。”同時獲邀訪問的，還有“天路尋愛”小組的所有成員。

過了幾個月，所有的準備工作就緒。這天上午，肖際玉一行坐上前往巴基斯坦蘇斯特市的國際大巴出境。肖際玉受到了國賓般的隆重禮遇。晚上，他們到達蘇斯特市，該市最高行政長官蘇洛探接見了他們，并安排他們休息。

第二天，巴方安排的翻譯和向導，帶領“天路尋愛”小組前往朱法安墓地所在的吉爾吉特市。巴國軍方派出由一名少將率領9名軍人組成的特別小分隊，沿途保護他們。

下午2時左右，他們到達中途站帕蘇市后，當地駐軍特地派了兩架軍用直升飛機接送肖際玉一行。直升機沿著喀喇昆侖峽谷飛行，入眼處皆是高聳入云的雪山、深不見底的峽谷。看著腳下的一片荒涼和冷峻，再聽田念勝等援巴老兵講述當年修建天路的艱辛歷程，肖際玉淚流滿面，這才知道朱法安當年的生活條件是多么艱苦……

下午4時，他們到達吉爾吉特市一個空軍機場，這里距離被稱為“世界第八大奇跡”的喀喇昆侖公路僅有14公里。 吉爾吉特市市長帶著政府官員和軍人代表迎接肖際玉，舉行了歡迎晚宴。

第二天上午，吉爾吉特市外事辦負責人侯賽因，與巴方翻譯馬金龍率領大批軍警來到肖際玉的住處，帶領他們直奔對面山上的中國軍人烈士陵園。汽車從半山腰賓館出發，警車在最前面鳴笛開道，前后有軍車護行，行人夾道駐足關注。

大約30分鐘后，眾人到達陵園。陵園坐西向東，離大門約10米處豎著一塊高約8米的白色石碑，上面分兩行豎刻著“中國援助巴基斯坦光榮犧牲同志之墓”。石碑的左前方是紀念碑，黑色的大理石為底，用漢字鐫刻著“巴基斯坦中國烈士陵園紀念碑”。大理石上聳立著金黃色的石碑，上面用中、巴、英三國文字描述中國英烈的事跡。

12名執槍的巴方軍人整齊劃一地肅立兩行，一名儀仗官揮舞指揮刀站在中央，隨著他的口令聲，兩旁的士兵荷槍舉步，齊行軍禮，氣勢威嚴。緊接著，兩名手捧花圈的軍官，邁著有力的步伐，走向中國軍人烈士碑前。受邀的老兵田念勝、樊漢學和郭友勝也邁著軍人的步伐緊隨其后，把花圈敬獻給陵園中的烈士們。此刻山風蕭蕭，現場氣氛十分凝重。

早已哭成淚人的肖際玉，來到未婚夫墓前。朱法安是援巴軍人中最后一名犧牲的中國士兵，所以，他的墓排在最后面。肖際玉跪在地上，撫碑痛哭：“法安啊，我來了！我想你想了30多年，你躺在離家這么遠的地方，我有多心痛多難過，你知道嗎？”肖際玉一邊痛哭，一邊細數著32年來的相思，悲聲在山谷回蕩。很久，肖際玉才止住悲聲，一步三回頭離開朱法安的墓地：“永別了，法安，我這一輩子或許再也來不了，你安息吧！”

祭奠結束，肖際玉一行被護送到吉爾吉特市政府，最高行政長官賽義德與大家一一握手。兩天后，巴基斯坦軍方再次用軍用直升機護送肖際玉一行至中巴邊境。肖際玉回頭望了望這片土地，心里再次與朱法安告別，在家的方向，還有另一份真愛在等著她……

編輯 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