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總是跟伙伴炫耀自己有個美女老媽,而越長大越覺得,母親不過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思想傳統,安于現狀。多年的生活似乎耗盡了母親身上所有不平凡的東西,最終只留給她平靜與安寧。有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像一只吸血蟲,貪婪地吸食了母親那段最美好的光陰,卻依舊不知足地要求更多。
青春期的我習慣把自己關在狹小的房間里自娛自樂、自哀自憐,聽著母親在門口徘徊的腳步聲,我甚至還有些洋洋自得。父親受不了我的自信心極度膨脹,偶爾潑點冷水消消我氣焰的時候,母親總是默默地站在一邊什么都不說。她怎么可以這么冷靜?我憤憤不平地躲在房間里抱怨母親眼看著父親責罵我而不幫我說幾句好話的時候,我并沒注意到,她徘徊在我和父親之間,備受煎熬,一臉疲憊的模樣。
母親是個念舊的人,很容易陷入關于我童年的回憶里。我寄宿在學校的日子里,母親會對著我小時候穿過的衣服和拍的照片發半天呆,氣氛詭異到讓平時不說話會要命的父親都不敢說話怕打擾她。父親告訴我這些的時候,我卻只感嘆原來像母親這樣看似理性的女人也會有如此矯情的一面。
那天問母親為什么會這樣時,母親毫不客氣地白了我一眼,帶著怨氣說,那時候的你比現在不知天高地厚的你貼心。我頓時啞口無言了。
對朋友說過無數次對不起,到親戚家也會前一句“麻煩您了”后一句“不好意思”,需要時對陌生人也會客客氣氣地說“抱歉”,但對母親從沒說過對不起,沒有覺得麻煩她,任何時候讓她做任何事情都是好意思的,心里沒有任何歉意。“一直以來把這一切當做是理所當然的你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對著電腦慘白的屏幕,我沉沉地敲出這一句。
“學習用功些,同學間要好好相處,花錢不要大手大腳……”我到外地念書后,母親像個健忘的老人,不知疲倦地重復著她的叮嚀。每次通電話,母親從來不說她想我,但她從來不會先掛我的電話,她說單調的“嘟”聲讓她聽著安心。
前些天,剛知道母親得了一種慢性病,不太好治。我跟母親通話的時候就問她為什么不早點說,我是那么不可信任不可依靠的人嗎?
母親說只是不想讓我學習不安心而已。
偶爾我會跟母親開開玩笑,慫恿她把家里的一切難題都拋給父親,自己出去游玩,也瀟灑一回。我說如果我得了什么不好治的病,就干脆不讀書了,出去環游世界,然后回來安安靜靜地等死,這輩子也不算白過了。
母親停頓了一會兒說:“你怎么老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接著她說,“那只是你的想法,如果你真病了,我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治好你。”這句話,我一直深信不疑,它像列車行駛時窗外飛馳而過的風景,穿過了我的眼睛,深深地印刻在腦海里。
我呆坐在椅子上,聽一首名叫《陪你到世界的盡頭》的歌,邊想著如果世界有盡頭,我要陪在母親身邊,看著天空漸漸被撕裂成奇異的形狀,然后在無限的恐懼里被海嘯吞沒……
關了電腦,我走出房間,看見母親正在為我收拾行李,回學校的車票已放在桌上。母親看我過來了就說:“還不睡?”我說這就去睡,眼睛仍直愣愣地盯著母親的手。那雙手不再像多年前那樣光潤,細細密密的小皺紋像張牙舞爪的怪獸盤踞在上面,我的心隱隱有些痛。
母親還在收拾行李。在我看來已經被撐得滿滿的行李箱,母親總還能往里面塞入許多東西,然后神氣地跟我說學著點。
我想成為像母親這樣的女人,從容、平靜地看著世界,愛她的家人,認真地過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