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財富

徐薪植

在這紛繁的世間萬物中，值得珍愛的事物不勝悉數，或無形或有形，我唯獨鐘情于精美的文字，那動人的詩篇讓我不能自拔，一本舊書、一盞燈、一杯茶，有了它們的陪伴，夜便不再漫長。捧一卷美文，挾一袖書香，照亮了黑夜的昏暗與人生的陰霾。文學是我人生的財富，有了它我便不畏懼浮世。我是一棵小樹，根植于泛黃的詩卷，我是一尾游魚，游弋于歷史的河流中，溯游千年……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陛p吟這雋永的詩句，我感覺一股秋風迎面襲來，夾雜著寒涼的水汽和枯草的氣息，我宛若置身于初秋的葦蕩，立在清淺的河畔，風拂動層層蘆葉，攪動起牛乳般的稠霧。

河靜靜地流淌著，漂來一支渺遠的歌。一只小船由遠及近，船舷上站著一個清瘦的少年，著一襲白衣，衣袂翻飛，如舷邊的浪花，高一聲，低一聲。他輕輕地張望著，投出如晚星般閃爍的目光，櫓聲從少年的肩頭抖落，隨水流向遠方，那“宛在水中央”的伊人，此時又在哪片蘭澤草淀躲藏，她定是個柔美的女子，有著蒼白的面容，冰冷的嘆息。秋風拂葦輕搖，搖不亂她焦切的情思。濃霧徘徊，隔不斷她悠長的思念。《詩經》——這人性最初的吐露，牽掛著多少抑揚頓挫的柔情與人性的純真，教給多少如我一樣的后生對關的感知與追求。飲水思源，這純真與美的源流，流淌千年，隔世的浪花濺濕了今夜我的枕畔。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你輕吟著“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立于汨羅江邊，長須飄飄，黑白參半。你甩下烏紗帽，脫下官服，換上昔日的芰荷芙蓉，滿懷哀怨，仰天長嘆，世俗的鎖鏈將你捆扎得太緊了，你眼看著山河崩解卻無力回天，腥臊橫行，卻束手無策。長歌當哭，你擲下金玉的誓言?？墒乔樱銥槭裁床涣鳒I？是懷王的愚鈍讓你麻木了嗎？是沅湘的僻遠荒涼使你呆滯了嗎？還是淚已流干，心已啼血，國都淪陷，山河破碎，風干了最后一絲的留戀與希望。于是你毅然抱石投身江中，江邊從此少了一個嘆息的身影，如一首歌戛然而止。

我輕吟著你的遺篇，追尋著你的足跡?！办罕稳召鈹橙粼疲附粔嬞馐繝幭??！鼻樱菉^勇的戰士不正是你嗎？你的敵人不正是那世事的污濁嗎？爭先的不正是你那千瘡百孔而又頑強搏動的心嗎？然而你終究敗了，但你并未投降，你用死證明了你不呈的決心與不變的勇氣，汨羅江水收納了你的英靈。

嗚呼，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你帶去你的蕙鑲與攬茬，汨羅江邊豎立起一座不滅的豐碑！

“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鼻О倌昵?，才女李清照吟誦這樣的詩篇，祭奠那逝去的霸王。彼時烏江之畔，寒風瑟瑟，霸王你解甲坐在江邊，身邊是一匹傷殘的良駒，背后是浩蕩中來的漢軍，此時，霸王你在想什么？幾天前的一個滿月之夜，你率領的殘軍被楚歌攻陷，帳外是悲馬蹄聲，將士皆揮淚，為未知的命運與故土的妻老，帳內，孤身一人的你望著懷中的美人欲哭無淚，望著那曾經紅潤的面頰漸漸失血枯萎。力拔山兮氣蓋世的你，此時竟也無可奈何。面朝波光粼粼的烏江江面，正如當年你勝仗的旌旗，可如今換了“劉”姓。

遠遠漂來一只小船，那是江東的父老接你來渡。而你卻無聲地站起，將長劍架于頸間。說什么“江東子弟多才俊，卷土重來未可知”。這軟弱的逃避配得上霸王的勇武與決絕嗎？正視自己的失敗，畢竟曾經輝煌。極盛與隕落永遠是相生的。于是你拔劍一揮，一座大山倒下了，而另一座奇峰卻永遠聳立在世人心中，歷史深處。

輕輕合上泛黃的書卷，同無數先人一樣，文化的長河帶給了我太多太多。我收藏《詩經》教我的純真，《楚辭》教我的貞忠，《項羽本紀》教我的勇氣與尊嚴，這些都是我人生的財富，供我享用一生。

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

時光荏苒，我終會老去，而在我老去之時，我想自豪無悔地說：我已擁有了人類千年智慧的結晶——文學之美，這是我生命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