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家出走與掃地出門

羊小窮

人一旦降生于這個世界，或多或少都會感覺到一些不自由。少時有師長“為你好”的教導，不許早戀，禁止貪玩；長大后有社會的規則，有些錢必須交，有些話不能說，亂了游戲規則，有些代價就必須付；再后來有了責任，父母的恩，夫妻的情，兒女的債，稀里糊涂一并都要擔起。認真說起來，沒有一個人是真正自由的。所以才有越來越多的人想“像夢一樣自由”，去經歷“說走就走的旅行”。

《夏日之王》是一個講述美國男孩離家出走的故事。Joe的父親教育方式蠻橫粗暴，Joe跟他的關系眼看就要劍拔弩張；而在Patrick看來，他的一雙父母也好不到哪里去，母親自以為風趣幽默而且教子有方，父親則不知道跟孩子如何交流。于是兩個人，加上一個小伙伴Biaggio，決定離開家，造一所自己的房子，做自己的王。《新年頭老日子》講的則是一個臺灣中年人的故事。他在老友的葬禮上得到啟發，自己的人生不過是一直在做“長工”，他想要自由，要尋找自己存在的價值。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電影，有一個探討的交集：逃離和自由。

Joe找到一片隱秘的森林，建造了自己的王國，跟同伴們肆意奔跑，打鬧，享受田野和陽光，揮霍著夏日的一切美好。而《新年頭老日子》里的中年人則比較不幸，他說起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孩子懷疑他有外遇，老婆懷疑他在外有存款和房子，他袒露心聲，得到的卻是疑恨。與其說是自己去尋找自由，他倒更像被掃地出門。

逃離，那么然后呢？前一個故事發展到后來，同林夕寫的詞非常像：“那次的你冒險半夜上山，爭拗中不想撐下去，那時其實嘗盡真正自由，但又感到沒趣。”除了陽光、田野、樹林和河流，Joe的夏日到盡頭只剩下自己，他依然在做自己的“王”，只是由一開始的解脫變成再一次囚禁。而臺灣中年人出走后，老婆還在擔心郁悶，他已經自己回來跟兒女一起大快朵頤，像什么也沒有發生。前面他一直在苦大仇深地講道理談人生，黯然出走，這一幕的反轉讓人忍俊不禁。仔細想來又很悲涼，如果他像一般的老人家一樣，覺得人生就應該是這樣倒也很好，讓人難過的是他曾在某一時刻了悟到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可是到外面繞了一圈，又還是走回原地。新年頭，老日子，一切好像都是新的，但一切好像又都沒有改變。

如果這世上我恨一件事情，就像溫斯頓恨著老大哥，像基度山伯爵恨著弗南，像希斯克厲夫恨著亨得利，那么這件事情一定是辦手續。在中國，辦手續像打怪升級一樣。辦了半個月，再加上發現無論哪個手機套餐都是在坑自己，我一度產生隱居山野的癡心妄想。不過這樣的想法立刻就被朋友粉碎了：你想得美，你在山里是打算吃兔子還是吃蛇，就你那行動能力頂多只能“采薇”，俗稱挖野菜。你要想發個微博還得爬兩個山頭出去找網吧，你媽喊你回家過年你要坐一天驢車一天汽車又一天火車，等你從家里回來，說不準你山里那茅屋已經被強拆了。

我得承認她說的是對的。離家出走遠離社會要有生存的能力，要耐得住寂寞，要舍得下親人。這些我都不行。而Joe耐不住沒有朋友的寂寞，臺灣中年人舍不下安逸的生活和相濡以沫的親人。所以他們都走了回來。不過要是能夠“隨心所欲不逾矩”，也是自由。林夕后來又寫道：“馬路戲院商店，天空海闊，任你行。”看人潮像看大海，看高樓像看山峰，這也是自由。回歸人群的Joe也不是一無所得，雖然還是一樣的父親，一樣的學校，一樣的朋友，但是他卻又一次放開了束縛。所以，“頑童大了別再追問，可以任我走怎么到頭來又隨著大隊走，人群是那么像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