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判了，真相仍在迷霧下

饅頭老妖

無影無蹤

1995年，6月15日。

39歲的英國人凱文·多爾蒂（Kevin Doherty）陪著自己的女友，32歲的簡愛·哈里森（Jane Harrison），一起來到倫敦東邊的南伍德福德的一家商店購物。他們準備兩天后就去美國的佛羅里達州度假（費用由多爾蒂支付），所以想買一些旅行用的衣服和露營用具。這次購物之行非常正常，監控錄像拍下了他們的身影，并無任何異樣。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次愉快的購物，竟是簡愛小姐最后一次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

下午5點，他們一起離開了商場。隨后，沒有任何預兆，也沒有暴力發生過的痕跡，簡愛小姐就此人間蒸發。

按照多爾蒂的說法，購物結束之后，他開車把簡愛放在了街邊，就在她母親位于斯托克紐因頓的家附近。

幾個小時之后，多爾蒂獨自一人回到了簡愛位于倫敦北部的公寓中。當著家中保姆的面，他接到了一個電話，據說是簡愛小姐打過來的，得知簡愛小姐說了“一會兒就回來”。

又過了半天，簡愛的大兒子雷恩發現母親不在家，就問多爾蒂人在哪呢？

而這個時候，電話鈴再次響起，多爾蒂接的電話。據他說，這是簡愛打來的，然后他回答道：“別擔心。回家吧。”

但雷恩有充足的理由為此擔心，因為簡愛從此以后音訊全無，并且再沒有回到孩子們的身邊。家人隨即在次日報警，警方也展開了大規模的搜索行動，但依舊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警方曾派員沿著當年她可能走過的路線進行模擬現場，還曾懸賞1萬英鎊征集線索，但都沒有任何突破。

沒有人知道，在和多爾蒂一起購物之后，簡愛小姐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

而對于簡愛小姐的失蹤，多爾蒂的解釋則是：她跟別的男人跑了。對此，他并沒有提出任何依據，也沒能說出究竟是跟誰跑了。

危險關系

多爾蒂和簡愛之間的關系，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若即若離”。

1992年，他們在沃爾瑟姆斯托一家夜總會相識，隨即一見鐘情，雙雙墜入愛河。然而，這樣的關系很顯然是不恰當的：他有家室還有3個小孩，簡愛小姐也已經有了一個孩子，他們之間的關系只能算是婚外情人。

在一起相處的時間里，多爾蒂有時候和她住在一起，有時候則回到自己妻子的身邊生活，這種奇怪而脆弱的關系居然還得以維持了三年多時間。在問及與簡愛小姐之間是否有感情時，多爾蒂回答說，談感情似乎算不上……大概算是互相滿足本能的需要吧。

然而，在旁人看來，多爾蒂似乎又很離不開簡愛小姐。他自認為是一個沒有妒忌心的人，對她很寬容，盡管多次鬧分手，最終還是他回到了簡愛小姐的身邊；他也和她共同生下一個兒子，案發時才一歲多。

有證據表明，在他們相處的時間里，兩人曾經有過多次吵架，可能還伴有肢體沖突，而其中總是多爾蒂占上風。很顯然，這種情人關系中出現了多次危險的信號，但這些紅燈并沒有引起雙方足夠的重視，雙方看起來還是有繼續維持關系的愿望的。

直到簡愛小姐失蹤。

舊案重提

這個案子由于沒有任何頭緒，讓倫敦警方也頗感吃力；另外，簡愛小姐是成年人，警方無法肯定她是否真的遇害。在調查了大約5年后，警方不得不將其束之高閣，僅作為一般的“人口失蹤”案件扔進檔案柜里。

這一放，就放了16年。

直到2011年，這個案子才又被從“冷案卷”中取出來，由蘇格蘭場謀殺案件復查小組重新啟動了調查。而促使警方作出這個決定的，是簡愛小姐的家人，包括其子女。他們都強烈希望警方能夠給出一個答案，讓他們心中那日思夜想的問題能夠有個了結。

然而，16年過去了，即便曾經存在過的證據，也早已煙消云散，更何況當年并未找到什么證據呢？

懷疑的目光，被投向了最后一個見到簡愛的人，她的情人多爾蒂。

實際上，在簡愛失蹤后，多爾蒂當然被警方請去協助調查并錄下了口供。而警方甚至當時也懷疑過，是不是他因為某件事情和簡愛爭吵，然后失手將她殺死，再隱藏尸體的呢？從動機和作案時間來說，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然而，這種推測沒有任何證據證實，警方也不能隨便亂抓人，所以后來就沒再煩過他。

警方的第一個思路，就是找尸體。俗話說，捉賊拿贓，物證對于現代的刑事訴訟而言再怎么強調也不過分。一旦找到尸體，哪怕已經化為一具白骨，法醫和法證人員也能通過DNA證據確認其身份，通過X光片分析出她的致死原因，甚至判斷出她生前曾遭受了哪些外傷、其中哪些是致命傷，死后的遺體又經過了怎樣的處理。同時，根據“羅卡定律”，如果某個人殺害了她并將遺體掩埋，在尸體上多少也會留下一些細微的痕跡，可能拿來作為指控他的有力證據。

可惜，盡管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在多爾蒂的住處附近查了個底朝天，依然一無所獲。

難道，過了這么多年，此案依舊無解？

柳暗花明

隨后，警方調整了思路，重新回到既有的案情記錄上，突然發現一個曾被他們忽視已久的線索：

那兩個電話。

沒錯，在多爾蒂的證詞中，他曾經說到，失蹤的簡愛曾給公寓的座機打了兩個電話，后來又曾跟自己聯系過幾次。這被他作為最有力的不在場證明，也讓警方對于簡愛的失蹤時間產生了很大的困惑。

但他忽略了一個問題：電話，是有通話記錄的。

警方通過先進的技術手段，花了很大力氣，總算查到了那兩個電話的通話記錄。令警方驚訝的是，它們是來自于手機，但卻不是簡愛的手機，而是多爾蒂自己的手機！

也即是說，在多爾蒂聲稱自己正在和失蹤的簡愛通話時，實際上是在和自己打電話。

同時，警方查明，多爾蒂聲稱后來還跟簡愛通過幾次電話，但他手機的通話記錄上卻根本沒有記載。

很顯然，多爾蒂在撒謊，偽造了自己的不在場記錄，并故意誤導警方的偵查工作。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呢？

有罪？無罪？

2012年5月，多爾蒂先生被正式逮捕，檢方指控他在1995年，也就是17年前殺害了簡愛小姐，并將其尸體藏在了某個尚不明確的地方。

而檢方手里的證據，也僅僅就是這兩個電話的通話記錄。

另外，當年那個目睹了多爾蒂接電話的保姆，也作證說，當時“他神色慌張，汗如雨下，似乎非常地緊張”。

經過了漫長而激烈的辯論后，今年1月30日，倫敦中央刑事法庭作出裁決：

鑒于各方面的證據，陪審團認為，對多爾蒂的“故意殺人”指控缺乏證據而不能成立；但對他的“過失殺人”指控成立。據此，法官判處他有期徒刑12年。

判決過后，輿論也是一片嘩然。很顯然，這個判決和以往英國法院所處理的案件大不相同，沒有任何直接證據，甚至沒有間接證據證明多爾蒂殺害了簡愛小姐。進一步說，檢方連簡愛小姐是否確實已經死亡都沒法證明，這樣的判決，是否違反了無罪推定的原則，會不會冤枉了好人呢？

從檢方的邏輯來看，應該說還是很嚴密的推論：簡愛小姐，作為心智健全的成年人，在倫敦的大都市中突然失蹤，而且18年來沒有任何消息，沒有出境記錄，沒有刷過信用卡，沒有開過車，沒有進過醫院，也沒有任何人再見過她，再考慮到她當時還有個一歲的寶寶，說明她應該是確已被害。

那么，誰可能是殺害她的兇手呢？當然，一個街頭搶劫的流氓也許就是答案。然而，作為街頭犯罪，沒有動機也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徹底掩藏尸體，她的遺體應該早就被發現了。

而多爾蒂如果不是兇手，他是完全沒有必要編造不在現場的證明，更不必誤導警方的搜尋、調查工作的。如果他是無辜的，此刻他應該和其他家人一樣擔心簡愛的安危，絕不應該編造她的來電。

因此，推測多爾蒂該為簡愛的死負責，是相當有道理的。

然而，檢方沒法證明，到底簡愛是被錯手誤殺，還是冷血的蓄意謀殺。因此，最終陪審團只肯定了“過失殺人”的指控。

對于這個判決，多爾蒂依然堅稱自己清白無辜，但也沒對那兩個自己打給自己的電話作出解釋。

判決下達后，簡愛小姐的家屬都喜極而泣。遺憾的是，簡愛的母親沒能等到這一天，在2010年因病去世。

“我希望，他能把簡愛所發生的一切都告訴我們。”負責此案的警官德蒙特·卡羅爾如此說道，“受害人的家屬終于等來了遲到18年的公正。”

而簡愛的小妹妹，欣喜又傷感地表示，雖然正義得到伸張，但沒法為簡愛舉行一個正式的葬禮，是她們全家永遠難以彌合的遺憾。

真相，依舊深埋在地下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