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開放時期的整黨整風

覃愛玲

不包括目前正在推行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反對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這“四風”），按照中共文獻的流行分類，自1942年延安整風運動至今，可以統稱為“整黨整風”的全黨行動共有10次。其中，自1980年代以來的則有1983至1985年整黨、1998至2000年“三講教育”、2005至2006年“保先教育”和2008至2009年的“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活動”等4次。

某種意義上，是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通過延安整風運動開創了中共的整黨模式。隨著毛的去世，雖然每次整黨整風，中共的宣傳話語仍會直接從延安整風運動中尋找合法性和傳統，但這種黨的自我凈化方式本身已發生了巨大變化。

從公開報道中可知，新任總書記習近平對從中共歷史中吸取治黨經驗給予高度重視。梳理毛澤東去世后的近4次中共整黨整風行動的經驗得失，對于目前正在大力推進的“教育實踐活動”有較強的針對性。

新時期的整黨

“中國共產黨老早就說不能搞運動了。”面對有學者“新的整黨運動”的提法，中央黨校黨史部副主任謝春濤表達了自己的不同看法。

在中共黨內的話語體系中，“運動”有著特定含義，大約是指發動群眾，通過批斗式方法來解決某些特定問題。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系教授張鳴將之簡稱為“整人”。

中國藝術研究院研究員祝東力認為，整風是中國共產黨經常采用的一種自我整治、自我完善、自我凈化的方式。中共早期作為一個馬列主義革命黨，以主義立黨；按列寧的建黨原則建立組織。所謂“主義”就是宗旨和理念，并有一整套哲學社會科學作為理論基礎。建黨原則又強調嚴密的組織紀律，要求統一思想和行動。這兩個方面都比較特殊，所以整風的做法其他政黨很難模仿。

自延安整風運動后，在毛澤東時代，過幾年一次的運動幾乎成為一種常規的社會治理模式，在“文革”中更是發展到了極端。許多中共高級干部和知識分子都曾深受其苦。于是，在“文革”結束后，“不搞運動”成為新的領導集體的共識，也成為新時期整黨整風與之前相比的最大特點。

然而，國內外的一些媒體中，仍然習慣地將這種通常持續一兩年時間、從形式和話語上以延安整風為學習藍本、涉及全體黨員或者黨內干部的政治思想教育活動，稱之為“整風運動”。雖然，此活動已非彼“運動”。

歷次整黨整風，有兩大目的或其中之一，一是配合政治路線的轉變，在思想和組織層面進行整頓，比如1983年整黨清理“三種人”；一是作風斗爭，執政后則主要是反對權力帶來的官僚主義和腐敗等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政治路線的轉變，如果有組織手段可以保證，即不遵守者則清退，通常都較成功；但對于作風問題，尤其是在改革開放之后，即使在被認為較為“動真格”的1983年整黨，對社會嚴重關注的以權謀私、貪腐等問題的解決效果都很有限。

究其原因，一個面對強敵、以軍隊成員為主的在野黨更容易實現思想的統一，而一個手中掌握著政權、時刻面對權力這種“天然腐蝕劑”的執政黨，在缺乏有效的內外部制度監督的情況下，僅靠思想教育顯然是有致命缺陷的。

相比之下，“運動”的確有一定效果，但其效應是短期的，并不能鏟除其產生條件，并且會隨著時間而效益遞減，于是，通過“運動”的方式改進作風或者反腐，決定了其必然需要“過幾年來一次”的反復進行。

擴大化和走過場，是運動式整黨整風可能出現的兩種極端，治理成效取決于“尺寸”如何把握有直接關系。一個直觀的印象是，由于當時意識形態純潔性和黨的高度一元化，毛澤東時代的整黨運動經常容易走上擴大化一邊，而此后，則容易流于走過場。張鳴認為，在面臨嚴重問題的情形下，“你好我好大家好”顯然不會有什么作用。

“思想教育”的政治限度

中共黨建理論著名專家甄小英親歷了1980年代以來的歷次整黨整風。她認為，不能簡單地認為思想教育沒有作用，中共建黨史上一個重要的創舉即是“從思想上建黨”。

1979年真理標準問題討論之時，甄小英剛到作為討論大本營的中央黨校工作不久。她猶清晰地記得當時不少黨內人士對新的改革措施思想抵觸很大，“不少人真覺得辛辛苦苦30年，一覺回到解放前。”

而“三講”教育的背景，一是腐敗比較嚴重，二是當時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還不久，社會上出現了比較突出的“姓社姓資”爭議。“三講”教育的發起地同樣是中央黨校，以時任中共總書記江澤民在中央黨校的一次講話正式開啟帷幕。

此后的“保先教育”和“科學發展觀學習實踐活動”，同樣是針對黨員干部在特定形勢下的教育活動，比如前者主要針對“全民黨”與“精英黨”之辯，后者則是針對發展中出現的貧富差距加大、環境污染嚴重等問題，更重視經濟發展的社會效應的“公平”與“效率”之辯等。

從她所經歷的情況來看，甄小英認為，就統一思想來看，這種模式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但不能寄希望于思想教育解決所有問題。重要的是，要將思想能解決的問題通過思想解決，而其他需要進行制度化才能解決的問題通過制度化解決。比如，對腐敗和奢靡作風等問題，對權力的制度化約束才能解決。

這種大規模的活動，雖然具體的執行效果未必明顯，但對于宣揚領導層的執政理念，的確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三講”、“保先”的口號到了全國上下童叟皆知的程度。

在張鳴看來，鄧小平之后的整黨整風，在成效和預期存在比較大落差的情況下，仍然持續進行，除了出于慣性外，也是進入常人政治之后，中共領導集體通過大規模的學習教育活動，加強執政權威，統一組織、統一思想的一種手段。但執行中不再如此前嚴格，在有的地方，比較流于形式，在“人人過關”的要求下，成為“人人走過場”。

“活動”加制度？

從公開信息看，習近平自擔任中共總書記以來，十分重視從黨的歷史和傳統中吸取執政經驗。

年初，他曾提出引起廣泛關注的“兩個不能否定”，即“不能用改革開放后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也不能用改革開放前的歷史時期否定改革開放后的歷史時期”。6月25日的政治局第七次集體學習中，他明確提出，“加強黨史學習是各項事業繼續推向前進的必修課。”

除了“洗洗澡、治治病”等口號明顯繼承于延安整風運動的歷史話語，此次“教育實踐活動”綜合吸取了一些具體的歷史經驗和教訓。按照甄小英等黨內理論專家的分析，最主要的一點經驗即是，將思想教育運動與制度化結合在一起。

整風運動是中共第一代領導人毛澤東的重要整黨模式，而“制度化治黨”則是中共第二代領導人鄧小平在汲取“文革”教訓后，提出的最重要治黨概念。現在，新的中共中央領導層在繼承歷史經驗基礎上，有望將思想教育活動與制度化結合，尋求治黨的突破。

針對容易流于形式的作風整頓，與此前許多流行的大口號相區分，此次中共的整風活動有著許多非常細的規定，包括統籌制定領導干部的工作生活待遇標準等。并且提出了7個“著力點”：著力改進學風文風會風，著力控制“三公”經費支出，著力整治跑官要官等選人用人上的不正之風，著力解決吃拿卡要問題，著力解決接受會員卡、商業預付卡問題，著力解決“形象工程”、“政績工程”和各種節慶、論壇、招商會、國際性會議泛濫等問題，著力制止濫建樓堂館所問題。

“大家會不會覺得是一陣風？很多干部還在觀望。”在甄小英看來，在“屋子太臟了”的情況下，通過一段時間集中整改，再將有效的方法通過制度固定下來，用5至10年時間建立一個完整的黨內法規體系，將集中整治與常態化、常效化、制度化結合起來，加上公開透明，來自媒體等社會監督，不失為目前情況下整黨的一種現實有用的選擇。

6月25日，中央政治局帶頭，花6個半天時間率先進行自我學習整頓活動，并稱“要求別人做到的自己首先做到，要求別人不做的自己絕對不做”。與過去的大多數整頓活動主要是上對下的要求不同，這一政治局帶頭的新方式，使不少人看到了整風的執行力度和更大的現實效應。

當然，由于過去多年來的經驗，坊間輿論仍多對這種整黨形式在當前能取得的成效持謹慎態度。這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中央政治局帶頭、上行下效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