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誠
近年來,黨政正職領導(俗稱“一把手”)腐敗行為愈發引起重視,有人甚至把市縣委書記列為廉政高風險崗位。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再度強調,要加強和改進對主要領導干部行使權力的制約和監督。這被視為中共高層在嚴管“一把手”上達成高度共識。
然而,如何規范“一把手”用權,“一把手”監督難的困境究竟該如何破題,迄今仍需進一步探索。中央紀委監察部近日在官網發布的關于三中全會《決定》的解讀文章,則粗線條勾勒出了今后一個時期我國在“一把手”用權監管上的大致思路和可能路徑。
關心中國反腐局勢的人士都會注意到,這些年,我國紀檢監察機關查處的腐敗分子中,有相當一部分就是主要領導干部,有的還是高級領導干部,如陳良宇、劉志軍等。中紀委的解讀文章中也提到,前幾年在黨政機關縣處級以上所有受紀律處分的干部中,一把手的比例占總數的1/3以上。
“一把手”頻頻落馬,固然與其個人因素有關,但更深層的原因,則暴露出我國對黨政主要領導權力的制約和監督不足甚至存在真空。其中,最核心的問題就在于“一把手”的權力過于集中。實際上,早在1980年,鄧小平就敏銳地指出:“在加強黨的一元化領導的口號下,不適當地、不加分析地把一切權力集中于黨委,黨委的權力又往往集中于幾個書記, 特別是集中于第一書記, 什么事都要第一書記掛帥、拍板。黨的一元化領導,往往因此而變成了個人領導。全國各級代表大會不同程度地存在這個問題。”

特別是近幾年,幾乎各種事項都要求一把手“負總責”,更是加劇了權力向主要領導聚攏的趨勢。由于權力制約不力、監督乏力,少數主要領導干部把權力作為謀取個人利益的工具,習慣凌駕于班子集體之上、凌駕于組織之上,大搞“一言堂”,甚至一手遮天。鄧小平曾指出:“權力過分集中,妨礙社會主義民主制度和黨的民主集中制的實行,妨礙社會主義建設的發展,妨礙集體智慧的發揮,容易造成個人專斷,破壞集體領導,也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產生官僚主義的一個重要原因。”
應當說,30多年來,執政黨也出臺了一系列的規章制度來加以完善,特別是2003年的《黨內監督條例(試行)》,明確把各級領導班子的“一把手”作為監督的重點,并規定了10項監督制度—“集體領導和分工負責、重要情況通報和報告、述職述廉、民主生活會、信訪制度、巡視、談話和誡勉、輿論監督、詢問和質詢、罷免或撤換要求及處理”。但成效似乎并不明顯,對一把手監管“失靈”的局面并沒有得到根本改變,“上級監督太遠、同級監督太軟、下級監督太難”的困境仍持續存在。
如何規范“一把手”用權的行為、破解“一把手”難以監督的困境呢?近年來,黨建理論界和實務界都提出了不少方案,有的已進入實施階段。比如,以加強上級監督為例,主要是通過加強對下級的巡視、強化上級紀委對辦案的領導權等。
而中央紀委監察部對《決定》的解讀文章,則從強化同級監督的角度,提出了新思路。概括而言,就是要適當分解主要領導干部的權力和責任,形成領導班子成員內部相互制約和協調的權力運行閉環系統。眾所周知,由于領導班子成員朝夕相處,更了解彼此的情況,因此,從理論層面來看,領導班子成員之間的相互監督,是對主要領導權力進行制約和監督的最有效方式。
但是,在實踐層面,從近年來查處的一些大案要案可看出,一些“一把手”身處高位,大權獨攬,并不能正確處理自己與副職等班子成員之間的關系。特別是,在“一把手”對同級副職的提拔任用擁有重要發言權的現狀下,即使副職對“一把手”有意見,往往既不愿、也不敢公開提出來,更談不上對“一把手”的監督了。長此以往,領導班子內部以及上下級組織之間,就形成了越來越嚴重的人身依附關系。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對“一把手”限權、分權,就成為改革現狀的當務之急。這也是中央紀委監察部在解讀三中全會《決定》時提出的思路。也就是,應按照分工負責原則來確定主要領導干部分管的事項、掌握的權力以及應負的責任,“減少主要領導干部對具體事務的插手干預,降低主要領導干部對班子成員晉升時的權重”。
實際上,近年來,各地已在陸續嘗試并推行主要領導干部不直接分管具體事務的制度。這方面,湖南省的探索走在前列。2007年前后,湖南郴州發生了系列腐敗案,包括市委原書記李大倫、原市長周政坤等多名“一把手”在內的一大批重要領導干部被查處,涉及此案的150多人中,縣(市、區)委書記、市直單位的“一把手”占相當數量。郴州系列腐敗案造成了惡劣影響。湖南痛定思痛,省紀委決定在試點的基礎上,全面探索對“一把手”權力進行制約。主要做法是,黨政正職“三個不直接分管”、“三重一大”事項集體決策以及一把手“末位表態”制度。
具體而言,“三個不直接分管”規定,黨政正職不直接分管干部人事、財政(務)、工程建設項目,這些工作的日常管理權力必須分解給班子副職,黨政正職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掌控全局和宏觀把握上,并加強對相關決策執行、落實情況的監督。
“三重一大”集體決策和一把手“末位表態”制度是指,對于重大事項決策、重要人事任免、重大項目安排、大額資金使用等“三重一大”事項,必須依程序、按規定由領導班子集體討論決定。議題決策前,要書面通知班子成員醞釀,不得臨時動議;緊急突發事件未經集體研究先行處置的,事后黨政正職應及時向班子成員通報,并有書面記錄。領導班子討論決定上述“三重一大”事項時,黨政正職不能事先“定調”,必須在聽取領導班子成員的意見后再歸納總結并表態;對意見分歧較大的,應暫緩決策。
應當說,“三個不直接分管”,使權力在領導集體內部重新分配,讓“一把手”用權得到制衡,也為黨政正職領導干部筑起了一道廉政風險的“防火墻”。而“三重一大”集體決策和一把手“末位表態”,則可防止出現一把手通過先定調子、臨時動議等手段,間接操縱對重大事項的決定權。
受訪的政界人士對《南風窗》記者說,在制度設計上,一把手“三個不直接分管”、“三重一大”事項集體決策、“末位表態”等,對防止“一把手”濫用權力都非常有用。但問題的關鍵是,在實施層面,則要考慮通過嚴格的程序和可執行的細則來確保“好的制度”在執行中不走樣、不變形。
比如,“三重一大”事項本身是個原則性的提法,具體到各個地方、部門、層級,到底什么是本單位的“重大事項”、“重要決策”,哪些崗位屬于本單位的“重要人事任免”,什么樣的事項才稱得上是“重大項目安排”,多少數額以上的資金使用才算“大額度資金使用”,由于每個單位、部門的職能作用不同,因此,這些內容也不盡相同。所以,在執行時,當務之急是要盡量能對上述“三重一大”事項予以具體化和標準化。其次,是對“三重一大”事項的商議、決策、執行、監督等各個環節,確定一套標準化的操作流程,并且要在每個環節中,明確相關領導、部門和具體操辦人的責任,這樣一旦今后出了問題,可以進行有效追責。
再比如,領導班子集體決策,往往是通過開會表決的方式來通過決議。但不同的表決方式(口頭表決、舉手表決還是匿名投票表決),往往會影響到班子成員的表決行為。目前,大部分集體決策都是采用口頭表決方式,也就是“一把手”口頭征詢在座的其他班子成員意見,最后大家多以口頭贊同“通過”了某一決定。這種做法也使集體領導制度容易流于形式。這導致現實中,集體決策成了個人專斷決策的外衣。也就是說,集體決策應當通過具體的決策形式來保障,比如票決制。
《決定》提出,推行地方各級政府及其工作部門權力清單制度。權力和責任是對等的。過去“一把手”的權力過大和無法問責兩個問題是聯系在一起的。分解“一把手”權力的過程,同樣也是把問責搞清楚的過程。而要界定清楚責任,不僅要公布權力清單,權力運行的程序也應當是透明和公開的,這樣問責才會有的放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