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基尼系數

岳希明 李實

2013年1月18日，國家統計局公布了2003年到2012年的基尼系數，這是10年來官方首次公布新的基尼系數。數據甫一發布，即引來質疑聲無數。

對官方基尼系數的質疑，也與一些民間機構公布的基尼系數有關，比如就在統計局數據公布之前的一個月，西南財經大學中國家庭金融調查中心也曾公布自己的基尼系數估計結果，其中2010年的基尼系數為0.61，而統計局該年的數據估計則為0.481，兩個基尼系數有很大的差別，自然引起了學界和媒體的爭論。

在收入分配情況沒有得到有力改善的當下，民眾對基尼系數的解讀便不可避免的受情緒的影響。該如何更加理性地看待基尼系數？

官方數據是否低估？

基尼系數是判斷收入分配公平程度的一項綜合指數，按照國際一般標準，0.4以上的基尼系數表示收入差距較大，當基尼系數達到0.6時，則表示收入懸殊。

由于基尼系數估計是一項復雜的工作，任何一項估計結果都會存在不同程度的誤差，所以不要相信有百分之百準確的基尼系數。而基尼系數估計得是否較為準確，主要取決于調查樣本是否具有代表性和收入指標的統計是否全面和準確。為了保證樣本的較高代表性，除了需要科學的抽樣方法之外，還要保持足夠大的樣本量。

從估計的誤差上看，筆者認為國家統計局基尼系數的誤差會更小一些，因而也是基本可信的。在樣本量上，國家統計局使用的住戶樣本高達14萬戶，既具有全國的代表性，也具有城鎮地區和農村地區的代表性。而且國家統計局的樣本覆蓋了中國大陸的所有省份和超過1/3的市縣。

從收入變量的收集過程來看，國家統計局通過日記賬方式收集樣本戶收入和支出信息，因而這些信息的統計誤差不大。更重要的是，統計局住戶調查詳細地收集了農戶各種糧食作物產量等信息，因此對農戶自產自用農產品的收入估計的準確度，是以往其他住戶收支調查難以做到的。這種調查方式的調查成本很高，這是民間調查不能承受的。

當然，統計局的住戶調查也不是沒有任何問題，其主要的問題是高收入住戶樣本的代表性不足。具體地說，由于高收入住戶考慮到參與調查的時間花費太多，往往不會配合調查，造成了住戶樣本中高收入戶的比重偏低。這種情況在城鎮地區尤為突出。

不僅如此，由于城鎮住戶收入來源的多樣化和某些收入的隱蔽性，城鎮住戶樣本的收入可能被低估，而且越是高收入戶，低估的程度可能越高。

由于這兩個問題，導致了城鎮內部收入差距的低估、城鄉之間收入差距的低估和全國收入差距的低估。這不是中國獨有的問題，而是世界各國都面臨的一個問題。

中國的問題比其他國家更為復雜和嚴重。為了糾正城鎮高收入樣本的偏差，國家統計局在估計基尼系數時使用了國家稅務總局年所得12萬元以上個人所得稅納稅人自行納稅申報信息。但這個做法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修正高收入樣本偏差問題，是值得研究的。

我們知道高收入群體的收入分為兩類，一類為合法收入，一類為非法收入，包括各種灰色或黑色收入。對于第一類收入來說，雖然也存在低報的問題，但是通過其他的信息（如其財產和經營方面的信息）還可以對其做出一個大體的估計。而對于第二類收入，也許要借助于司法部門才能搞清楚，讓統計部門去收集貪官們的非法收入確實是勉為其難了。

總之，盡管統計局住戶調查數據仍然存在一定的缺陷，也可能帶來基尼系數的低估。但是，與其他住戶調查數據相比，無論是樣本的代表性方面，還是收入指標的測量上，統計局住戶調查數據質量更高，得到的基尼系數更為可信。

西南財大系數高估

如前所述，西南財大中國家庭金融調查中心公布的基尼系數也構成了人們質疑國家統計局基尼系數的一個證據。這一估計值是迄今為止根據住戶調查數據得到的中國居民收入基尼系數的最高估計值。

然而，西南財大基尼系數是否可信呢？筆者的看法是，這個基尼系數被大大高估了。該基尼系數估計所基于西南財大的住戶調查數據，無論在樣本抽樣上，還是在住戶收入信息的收集上，都存在明顯的不足。

在抽樣上，除了樣本量過小（全國8000戶），抽樣誤差較大之外，樣本抽樣過程存在明顯的偏差；在收入信息收集上，該調查僅僅收集了每戶受訪者及其配偶的收入，而沒有收集家庭其他從業人員的收入，家庭中戶主和配偶以外的家庭成員的收入被遺漏了。

而且，在收集計算農業生產經營和非農生產經營收入所需信息上，問卷也存在明顯的缺陷。根據問卷收集的相關信息，很難準確地計算農戶自產自用農產品收入以及非農經營收入。

從官方和西南財大兩個估計結果發布之后的社會反應來看，很多人把可信的認為不可信，不可信的認為可信。這一方面說明官方的統計制度和信息公開方面還存在不足，同時公眾還留有官方數據造假的“歷史記憶”。另一方面也說明基尼系數不僅是一個數值，它也被傾注了非理性的主觀情緒。

正是由于樣本偏差和收入指標統計上的問題，讓該調查對很多家庭給出了不現實的低收入，導致了其基尼系數的高估。

此外，其調查數據的填報質量較差。從其城鎮調查數據中不難發現，大部分戶主的一些重要的就業信息如職業，單位所有制性質，單位類型（政府、事業單位、企業等）都沒有填報。其數據顯示，在回答有工作的2916個城市家庭戶主中，31%缺少職業信息，31%沒有行業所屬信息，62%沒有填報工作單位性質信息，36%沒有回答關于工作單位類型的問題。

但從官方和西南財大兩個估計結果發布之后的社會反應來看，很多人卻把可信的認為不可信，不可信的認為可信。這一方面說明官方的統計制度和信息公開方面還存在不足，同時公眾還留有官方數據造假的“歷史記憶”。另一方面也說明基尼系數不僅是一個數值，它也被傾注了非理性的主觀情緒。問題不在于基尼系數數值本身的準確性，而在這個數值之外。

解讀基尼系數

對基尼系數的研究，主要是為衡量和解決收入分配差距問題服務的。近年來，中國收入分配格局發生了一定的變化，呈現出一些新特點。

首先，農村內部居民收入差距的擴大趨勢有所放緩，而且近兩年甚至出現了收入差距縮小的情況。一些可比的數據表明，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2000～2010年平均每年上升不到0.4個百分點，2010年為0.385。2010年和2011年農村居民收入差距會略有縮小，但是兩年中基尼系數下降幅度不會超過1個百分點。

其次，城鎮內部的實際收入差距加速擴大。根據國家統計局的估計，在2002～2010年間，城鎮內部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僅從0.32上升到0.35。這與人們的感受不符，一些學者也認為這些結果存在著嚴重的低估，其原因在于調查樣本的偏差。根據相關的研究，如果對調查樣本偏差加以修正后，現在城鎮內部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超過了0.4，大于農村內部的收入差距。

第三，城鄉之間收入差距處在高位徘徊水平。根據統計局數據，城鄉之間收入差距在2000年至2003年期間出現了明顯擴大，隨后，城鄉之間收入差距出現了小幅度的擴大，這一過程持續了4年，城鄉居民收入比率從2003年的3.23倍擴大到2009年的3.33倍，為歷史上的最高水平。2010年降為3.23倍，2011年降為3.13倍。由此看來，中國的城鄉之間收入差距處于相當高的水平，它構成了中國收入分配格局中的一個最為重要的特點，同時也是中國收入差距持續擴大的一個最為重要的推動因素。

第四，全國收入差距擴大仍處在一種持續而緩慢的過程。由于官方機構不便公布全國收入差距的相關指標，對于近幾年全國收入差距的變化趨勢只能根據一些非官方研究機構的估計結果。北京師范大學中國收入分配研究院估計了2002年和2007年的全國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數，2002年為0.45，2007年上升為0.48。對于最近3～4年收入差距的變化，雖然有人認為會進一步擴大，也有人認為會縮小，筆者的基本判斷是全國收入差距處于一個相對穩定狀態。

收入差距縮小？

從官方10年的估計數據來看，有人判斷中國居民的收入差距在逐步縮小，但筆者并不這么認為。

在未來幾年中，收入差距是否出現了由不斷擴大向不斷縮小趨勢轉變？從一些導致收入變化的因素來看，給出肯定的判斷還為時過早，因為導致收入差距縮小的一些因素或者不具有長期持續性，或者其影響作用還不足以大到抵消導致收入差距擴大因素的作用。

在過去兩年中導致收入差距縮小的主要因素有三個：一是農產品價格大幅度上升，二是包括農民工在內的非技術工人或藍領員工工資的較高幅度的提高，三是農村的公共政策對收入分配的影響逐漸顯現。

農產品價格大幅度上升帶來了農民農業收入的快速增長，導致城鄉之間收入差距縮小，也成為導致全國收入差距縮小的主要因素。藍領工人工資的快速提高，一方面使得農民工工資上升，提高了農村居民的收入增長，有助于縮小城鄉之間收入差距甚至全國收入差距，另一方面它也對于提高城鎮中低工資和低收入人群的收入增長和縮小城鎮內部收入差距起到積極作用。

從2003年以來，中國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惠農政策措施。包括各種補貼政策和公共服務性政策，如新型合作醫療、教育“兩免一補”、農村低保政策等。毋庸置疑，這些惠農政策對于增加農民收入，抑制城鄉之間收入差距的擴大發揮了一定的作用。更為重要的是，這些惠農政策對于縮小農村內部收入差距，緩解農村貧困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

然而，還應該看到一些導致收入差距擴大的因素。一是城鎮房地產價格上升會使得高收入人群的財產性收入大幅度上升，加大了高收入人群和低收入人群的收入差距。

其二，較高的通貨膨脹特別是食品價格拉動的物價上漲，往往對窮人和低收入居民更加不利，他們收入的實際購買力下降幅度超過高收入居民。這是因為窮人和低收入居民具有更高的恩格爾系數。

其三，行業之間收入差距持續擴大，壟斷行業高收入問題更為嚴重。例如，金融行業的職工平均工資與城鎮平均工資相比，在2003年高出49%，在2009年高出87%；金融行業的職工平均工資與制造業相比，在2003年高出64%，在2009年高出125%。

其四，社會保障制度的分割造成不同人群之間收入差距的擴大。這方面一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不同花樣的退休金制度帶來了老年人退休收入的巨大差異。

五是，腐敗收入帶來的收入差距和社會不公問題愈發嚴重。過去幾年中對貪腐官員的“捕獲量”有增無減，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腐敗的范圍在擴大；被“捕獲”貪官的人均腐敗收入額也在直線上升，在一定程度上意味著腐敗的力度在增加。

收入分配的改革依然是緊迫和艱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