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
暴力正在中國社會的公共空間發生,在社會結構的深處孕育。
這是非常復雜的政治、社會、經濟、心理、文化問題,它們相互糾纏在一起。而值得注意的是,暴力的結構,正在發生明顯的變化。
任何社會都難以根除暴力,這是人性和社會博弈的一個相當令人遺憾的結果。就目前中國來說,暴力的結構,在刑事犯罪、人際暴力沖突、利益沖突的暴力解決、社會結構性暴力、官民沖突之外,疊加了兩種更能營造恐懼的暴力:社會生存和心理競爭中的失敗者對社會的“報復”,以及心理、性格畸形者的引爆式殺人—對這兩種暴力,社會防御體系相當脆弱,甚至不存在,無論是國家力量,還是民眾,無力感都油然而生。
前段時間的河南安陽公交車殺人事件,成都公交、大街上的殺人事件,就屬于此類防不勝防的暴力,施行者以社會公敵的面目出現。它們凸顯于公共空間,殺傷力大,對公共安全極富威脅。
面對突然在公共場所掏刀殺人的社會生存和心理競爭中的失敗者,心理、性格畸形者,要避免傷害,技術上的有些障礙很難克服,畢竟,不可能在每部公交車上、每條街上、每個超市里,每個有人存在的地方都有警察、保安,我們也不可能每個人都有防身的兩下子,尤其是婦女、老人和兒童。
“社會如何自我保護”已然是一個緊迫而又重大的命題。很難認為這些暴力事件不會再發生;就其溫床悲觀地預測,甚至會越來越多。它的巨大沖擊,正在改變中國的社會心理狀況,作為一種因素影響著社會未來的走向。
有必要承認這一點:普通人,尤其是沒有防御傷害能力的弱者,無辜地用安全甚至生命,為中國的一些問題、一些人的處境、一些人的心理埋單的時代,已然來臨。倒在河南安陽公交車、成都大街上的無辜或勇敢的人們,以生命為代價,正在作出這種警示。
國家力量,整個社會,因此面臨著極大的考驗。
面對這些問題,理性地澄清它們的發生邏輯是十分必要的。
社會的運行會產生成本,而在問題很大時,成本包括了人們的安全、財產和生命。由于強者具有更強大的防御能力,這些成本,往往就是由沒有防御能力的弱者來承擔。換言之,就制造傷害、制造暴力的溫床而言,中國社會中的強者和弱者,在責任與成本分攤上,既不對等,也不公平。
基本上,普通人,要無辜地為現在的三種情況用安全甚至生命埋單:1、強勢群體在利益分配上對弱者的剝奪所產生的社會怨恨;2、社會底層“生存與心理競爭中的失敗者”對社會的殺戮式攻擊;3、一些心理、性格畸形者,以對社會的殺戮來解決自己的心理、性格問題。
可以看到,每發生一起所謂的“報復社會”的大規模殺傷性事件,比如陳水總縱火燒公交車,比如成都的公交、大街殺人,輿論千篇一律地把問題指向“體制”、“社會”,是一種思維的懶惰,因為3的情況就不符合這種話語,2往往也不是。
這類話語很容易就會預設,任何一個在公共空間中,超出了純粹的刑事犯罪范疇的暴力事件,都有一個“體制”和“社會”的背景,這些事件的發生邏輯可以追溯到這些背景,從這些背景中得到解釋。
這是毫無意義的。我們的任何一種社會行為,都可以找到背后的社會背景,而在當下,要找到體制背景也相當容易。但背景只是可能會影響到行為發生或不發生的或強或弱的因素,邏輯上,并不能說就是它導致行為的發生。換句話說,在邏輯上,社會的背景,和一個人的殺人,是兩個獨立的事件,不可硬性地扯成因果關系。
這是認知上的錯誤,它會帶來嚴重的后果。把責任推給“體制”和“社會”,在很大程度上,其實恰恰迎合了行兇者的心理需求:把責任給推出去—他們行兇前,為了突破心理障礙,能夠下得了手,第一件要干的正是這個事情。輿論合理化了他們的行為,和他們強迫自己所產生的恨。
不僅如此。這類輿論,還可能強化人們的“被迫害妄想”,從而激勵、誘導更多社會生存和心理競爭中的失敗者“報復社會”,更多心理和性格畸形的人對“社會”痛下殺手。但結果相當具有悲劇的諷刺性:死于行兇者們的刀下的,從來就不是“體制”和抽象的“社會”,而是每個普通人,甚至是小孩子。
很清楚,我們不能混淆這兩類暴力的溫床和它們實際發生的因果關系的區別,責任劃分,和技術上的防御更不能扯在一起。而從整個社會的暴力結構來說,無論是“體制”,還是抽象的“社會”,確實要承擔道德上的一些責任,但這都需要還原成技術上的操作,成為我們恢復社會理性、防御傷害的一個個命題。如果強者無動于衷、弱者只知道埋怨的社會,未來是讓人悲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