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婉媛

老撾航空公司小小的螺旋槳飛機,像一只輕飄飄的蜻蜓,從泰國清邁把我載到了東邊的老撾瑯勃拉邦。
時值旱季,湛藍的天空上只有一朵形單影只的云。我從云里俯視這座小小的古城:磚紅色調的城池鑲嵌在青山綠野中,湄公河蜿蜒而過,美得像一張明信片。
瑯勃拉邦,好一個拗口的名字,我和朋友提及它的時候總是順口把它叫成“拉不拉”。它是老撾的古都,14世紀時古老的瀾滄王國建都于此,其后這里一直是老撾王國的都城。直至1975年,一場革命改變了這個國家的命運。
有一天,我和朋友經過瑯勃拉邦城里的一所學校,穿著制服的小學生都戴著紅領巾,朋友猶如發現新大陸一般趕快掏出照相機。
“他們怎么也和咱們小時候一樣,要戴紅領巾呢?”朋友問道。她是一家美國公司的白領,平素對政治毫無興趣。
“因為老撾和中國一樣,也是共產黨執政的社會主義國家。”
“啊?!”
我自然了解她的詫異。這里除了紅領巾,以及少數幾家政府機構門口掛著的斧頭鐮刀黨旗,幾乎沒有任何共產主義的印跡。城里遍布大大小小的寺廟,袈裟滿城,佛香四溢,怎可能是一個信奉無神論的政黨專政的國家?
但或許,國家命運也如個人際遇一般,假如能夠不忘初衷,歷經各種磨難和歷練后,你可以仍然是你自己。
佛教14世紀傳入瀾滄王國以來,一直延綿至今。老撾全國近90%的人口都信奉佛教。上至達官貴人,下至販夫走卒,老撾男子一生中必須剃度出家一次,多則經年,少則幾天。老撾曾淪為法國的殖民地,也曾經歷過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革命,但帝國主義也好,無神論也罷,在如此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面前,都受到了柔軟而堅決的抵抗,最終被宗教消弭于無形。
瑯勃拉邦面積不到10平方公里,人口僅3萬,但城里有50多所廟宇。市中心有一條名叫西薩旺·馮的街道,是城里最繁華的一條街,以國王的名字命名。許多名勝古跡都建在這條主街上,有過去的王宮、如今的國家博物館,有可登高眺望、盡覽古城風光的浦西山,還有最宏偉的寺廟——香通寺,等等。
在瑯勃拉邦,當地人無論男女,從來不穿膝蓋以上的短褲、短裙,或者袒胸露臂。在俄羅斯圣彼得堡,我曾因穿著一件無袖上衣,被東正教教堂拒之門外。在伊朗,雖然我已經是頭巾面紗長衣長褲,但因為不是從頭裹到腳的黑袍,也曾被趕出清真寺。相較之下,老撾人更柔性一些,寺廟門口會擺放長及腳裸的沙龍,供游客租借。
來到這里,最重要的是要帶著些許佛心,不管你是否佛教徒。瑯勃拉邦并不是觀光勝地,小小一座城,不到一天就可以走完,吃喝玩樂之事更是乏善可陳。這里更適合發呆,獨處,把紅塵中的自己扔到佛國的蓮花池中,浸泡出一種不問世事不惹塵埃的清靜心情。
我住的酒店只有寥寥幾個客房,門前卻是一個寬闊的開滿蓮花的池塘。我們的每一天,都是從這一大片靜美開始,喝一杯咖啡,吃一個羊角面包——這里曾是法屬殖民地,我在這里吃到了多年來沒有吃過的最香最地道的羊角面包。然后,我們沿著西薩旺·馮大街,一路閑逛,累了就到路邊咖啡館發呆,或者拜訪一下沿路的某個寺廟,當個不速之客。
幾乎每天,我們都會在路邊小攤上和當地人一塊吃一碗米粉。這是老撾最普通的一種食物,和中國南方的米粉類似,但要加很多當地特產的香菜。每一次,粉攤上的食客們多會和我們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后各自安靜地用餐。從來沒有見到他們相互大聲聊天喧嘩,對外國人似乎也沒有好奇心,自持,篤定。
和臉上總掛著溫暖笑容的泰國人不一樣,老撾人總是淡淡的,佛陀般不著相的樣子。到店里買東西,你即使買得再多,他們也不會對你特別熱情。在這個亞洲最貧窮的國家里,卻有著一種與物質無關的從容優雅。
走在城里,到處都能遇到披著黃色袈裟的和尚。烈日之下,他們舉著一把玄色大傘,從你身邊淡然飄過。有時候會有游客對著他們舉起相機,他們不露表情任你拍照,也有少數一些年幼的小沙彌,會害羞地用傘擋住自己的臉。
每天清晨六點左右,廟里的和尚會列隊成行,走到街上化緣。天色剛蒙蒙亮,布施的民眾就早早穿上典禮服裝,身上披著一條綬帶,手里捧著布施用的糯米飯,沿街跪著排成一行。佛門弟子赤著足,身上掛著一只竹籃,不露聲色地緩緩行來,一路接過民眾手中遞來的食物。
這幾年,瑯勃拉邦的這一布施文化逐漸被外界發現,因其獨特和莊重,吸引了許多游客前來“觀禮”。這不免令人擔心,這個安靜的蓮花池會被攪起波瀾。的確,不是每個游客都能做到莊重守禮,他們的獵奇之心有時會打擾到這一佛家儀規。為此,老撾官方只好以多種語言貼出告示,勸誡客人們入鄉隨俗,幫助他們保持文化傳統的延續。在機場、廟宇、餐館、商店等場所,到處可見關于尊重布施儀規的告示。
遵規守禮的要求,并不意味著佛將外人拒之門外。這里的50多所寺廟,游客可以隨時拜訪。我那幾天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到廟里四處走走,在佛殿中拜拜佛,或者坐在園中發發呆。有幾次正好遇到和尚們在殿里念經,我就會和其他俗世中人一樣,在他們身后盤腿席地而坐,閉上雙眼。梵音如佛陀柔軟的蓮花手般,輕輕觸摸著我的心靈。
更幸運的時候,在寺廟里還能遇到能說英語的和尚。
一天晚飯時分,我走進一所寺廟。大殿跟前站著一位小沙彌,手中在整理著一件袈裟。
“你好,你吃飯了嗎?”我用英語問。
“你好。我下午不吃飯。”小沙彌回答,英語雖然不太流利,但表達清晰。
哦,我忘了,佛門弟子是過午不食的。
我們的話題由此開始。小沙彌告訴我,他家在北邊遠方的一個村莊里,有一個哥哥。哥哥在家務農,他則在5歲時進入寺廟,迄今已經修行6年了。這么多年來,爸爸媽媽來探望過他一次。
每天清晨,他會和別的僧侶一樣,早起念經打坐,外出化緣乞食。除了研修佛法,他還在僧侶學校里學數學和英語,每天都有作業。
說到這兒,他給我看了他的數學和英語作業,和其他小學生并無二致。只是,他并不是一個小學生,舉手投足中有一種超乎這個年齡的從容和氣度。
最后,他認真地看著我:“請問,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婉媛。”
“我叫諾阿。很高興認識你,婉媛。”諾阿對我欠欠身,敦厚慈和,高貴莊嚴。
小貼士
在瑯勃拉邦,穿著要保守。否則不但不能進寺廟,也是對當地風俗文化的不敬。最好穿拖鞋,因為進寺廟、王宮乃至一般人家里,都要脫鞋打赤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