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穿中介腐敗伎倆

社會中介組織是改善社會公共服務、促進市場經濟發展的重要主體，也是連接政府、企業、公民的紐帶。然而近年來，隨著中介組織的迅速發展，大量行政尋租與商業賄賂等腐敗借助中介之手來實施，中介組織參與和引發的腐敗案件呈劇增趨勢。透視這些案件，我們可以發現，某些社會中介組織儼然已經成為除腐敗官員和不法商人之外的又一只腐敗“黑手”。

伎倆一：行賄或主導行賄

典型案例：

北京市地方稅務局征收管理處原副處長刁維列受賄案

2012年5月，北京市地稅局征收管理處原副處長刁維列因受賄罪被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2013年1月，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判處周毅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五年。

2002年至2009年七年間，北京市地稅局征收管理處原副處長刁維列十次收受他人好處費1164萬余元，其中，有184萬余元是通過其“發小”周毅開辦的中介公司收取的。

2002年8月至2003年1月，周毅在刁維列收受北京天瑞泰和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李某賄賂的過程中，受刁維列的指使，成立北京金鵬潤達投資顧問有限公司，這家公司唯一的業務就是幫刁維列收錢。

2002年8月至2003年1月，李某通過簽訂虛假的咨詢合同，以“咨詢費”的名義、先后六次將刁維列收受的184萬余賄賂款打入咨詢公司賬上。周毅常與刁維列花天酒地，花銷就從這筆咨詢費中出。刁維列買別克車用的也是這筆錢。

檢察官點評：

本案中，周毅受刁維列指使開辦投資顧問公司幫刁維列收錢，這是目前中介組織參與賄賂犯罪的典型手法之一。

現實中，中介組織參與賄賂犯罪的手段形形色色、多種多樣且不斷增加，包括以咨詢費、信息費、科研費、勞務費等名義贈送、收受現金或有價證券，給予特殊待遇、特殊服務等，范圍涉及重大項目審批、工程建設、政府采購、醫療采購、學生升學、官員提拔等諸多領域。中介組織參與賄賂犯罪，往往利用其合法身份及專業技能優勢，具有很強的隱蔽性和欺騙性，加上其通常與行政、司法機關等關系密切，因而發現難、查處難。

但是，對周毅這樣不具備國家工作人員身份的中介組織及人員，我國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也并非鞭長莫及。2008年11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關于辦理商業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11條第1項規定，非國家工作人員與國家工作人員通謀，利用國家工作人員的職務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共同收受他人財物的，以受賄罪追究刑事責任。這也正是周毅被北京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以受賄罪的共犯處以刑罰的法律依據之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公平、正義的法律之劍始終高懸，檢察官在此也奉勸那些正在參與、企圖參與賄賂犯罪的中介組織及時懸崖勒馬，以免重蹈覆轍。

伎倆二：做假賬，出假報告，“有奶便是娘”

典型案例：

2012年央企審計風暴

2012年6月，國家審計署對外披露了一大批央企的財務審計報告，所有被重新審計的企業均或多或少地存在著一些不同程度的財務問題。

根據審計結果，涉及問題比較大、比較嚴重的企業主要有中國石油、中國石化、南方電網和中鋼集團等公司，而問題則主要集中在資金挪用、虛增或瞞報收入及利潤、濫發獎金及福利和偷稅漏稅等方面。

審計結果顯示：中國石油、中國石化兩家公司合計少計利潤超過28億元；中鋼集團虛增銷售收入近20億元；寶鋼集團1999年至2010年間多計利潤16.15億元，其中僅僅2010年度一年寶鋼集團就多計利潤11億元；中核集團2009年多計利潤11.07億元，占當年利潤總額的19.48%；南方電網也虛增了9.1億元的利潤……

所有接受審計的央企或多或少被審計出財務問題，而且不少企業被審計出的財務問題額度動輒數十億元，如此龐大的數目，在分析人士看來，涉事的相關審計機構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記者發現，央企此次被審計出的財務亂象中，不乏“該合并報表卻未合并報表”、“收入確認”等令人難以理解的低級錯誤。

北京某高校的一位會計學教授說：“我毫不懷疑‘四大（編者注：國際四大知名會計機構，央企的年度審計業務幾乎由他們壟斷）的業務能力，能夠蒙蔽它們火眼金睛的，顯然是另外的東西。”根據石化雙雄的年報，2011年中國石油的審計機構普華永道中天會計師事務所從中國石油收取了7000萬元的審計費用，中國石化的審計機構畢馬威華振會計師事務所則從中國石化收取了6600萬港元的審計費用。

檢察官點評：

本案涉及幾大國際知名會計機構及多家重點央企。

如今，證券市場、上市公司是中介組織參與違規違法行為的重災區，有的虛擬業績，騙取上市資格；有的利用資產重組、債務重組等制造虛假利潤，欺騙投資者及公眾；有的偽造會計資料，使國有資產流失等等。其中，不乏一些中介組織及工作人員在履行合同時“有奶便是娘”，對上述行為有疑不問、知情不舉，或幫助造假、共同作弊，喪失了起碼的職業操守，甚至觸犯法律底線。

目前，我國對中介組織參與違規違法行為，造成國家、單位集體或者個人損失的，行政責任方面可對從業人員可暫停執業資格，“終身禁入”該行業，對中介組織可罰款、暫停執業直至吊銷營業執照；刑事責任方面可以提供虛假證明文件罪和出具證明文件重大失實罪等罪名進行規制。但在民事責任方面，我國目前相關立法尚不夠健全，缺乏必要的懲罰性賠償機制，建議國家能完善相關法律及規定，加大對中介組織負責人和直接責任人員的經濟賠償比例，使違規成本遠大于違規收益，以此對違規者起到震懾作用。

伎倆三：壓低或抬高評估價格，虛假拍賣，合謀侵吞國家財產

典型案例：

保德縣南河溝鄉扒樓溝村煤礦賤賣事件

山西省保德縣南河溝鄉扒樓溝村價值2億余元人民幣的國有煤礦，2007年卻以37.5萬元人民幣“賤賣”，此事在2012年10月經媒體曝光后，引起社會各界關注。

保德縣南河溝鄉扒樓溝村煤礦2007年11月屬于地方國有企業，保德縣經貿局擁有該煤礦全部產權。改制過程中，山西天華財務咨詢評估公司負責了資產評估，評估結果是該煤礦的凈資產為37.5萬元。在其《國有企業資產交易成交確認書》中，忻州市宇升拍賣行以縣經貿局對保德縣扒樓溝煤礦評估確認后凈資產進行整體拍賣，在公告時間內有三方參與競買，其中3號競買人也就是注冊了山西晉保煤業有限公司的張懷保、徐建軍、蘭金明購得，成交額為37.5萬元。2009年9月，張懷保等三股東將煤礦以2.6億元的價格“轉讓”。占有40%股份的張懷保賺了上億元，而他是原保德縣安監局局長李新生的內兄。

整個賤賣過程中，涉及縣經貿局、縣煤管局、縣安監局、縣勞動和社會保障局等多家單位，而有官員稱，煤礦拍賣時評估公司、拍賣公司都是安監局找的。

2013年2月2日，事件有了最新進展，涉事人員、時任該礦礦長張明孩被處以留黨察看處分。此外，對造成程序不嚴格負有直接責任的公司副總工程師康平、保德縣原副縣長何榮壽、忻州市監察局分別作出不同程度的處罰。同時，忻州市工商局對宇升拍賣有限公司違規執業行為，作出了沒收拍賣傭金10000元、處罰10000元的處理。忻州市紀委稱，煤礦增值部分主要源于采礦權和經營權轉讓后的擴建投入等，但聯合調查組發現，保德縣南河溝鄉扒樓溝煤礦未能嚴格履行清產核資、審計、招標（拍賣）等程序，且保德縣經貿局配合出具了補充文件，辦理了虛假拍賣手續。對于此前媒體和公眾關心的是否存在“自買自賣”的問題，調查組沒有給出答案。

檢察官點評：

本案是一起典型的中介組織在國企改制過程中參與虛假評估、虛假拍賣，賤賣國有企業、侵吞國有財產的案例。

近年來，全國各地被發現、查處的國企改制過程中大量國有資產流失或被侵吞案件的背后，幾乎都有中介組織的黑手。在國有企業清算、破產、出售、兼并收購以及股份制改造等過程中，會計師、評估師、拍賣師、律師等中介組織的從業人員在企業領導暗示或要求下，往往先將有形和無形資產、土地、設備等國有資產由高評低，待國有資產轉為貪污腐敗分子的私有財產后，再通過資產評估將其高估，或出賣，或騙取銀行巨額貸款，“空手套白狼”。

對于本案中的中介組織， 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已采取了沒收傭金及罰款等行政處罰措施。另外，根據我國刑法及相關司法解釋，若司法機關能收集到相應證據，證實中介組織人員故意提供虛假證明文件，情節嚴重的，可以提供虛假證明文件罪論處；中介組織人員嚴重不負責任，出具的證明文件有重大失實，造成嚴重后果的，可以出具證明文件重大失實罪論處；中介組織人員與國家工作人員勾結，利用國家工作人員的職務便利，共同侵吞公共財產的，可以貪污罪共犯論處。

伎倆四：參與非法洗錢

典型案例：

南方工業資產管理有限責任公司原總經理王廷偉貪污案

南方工業資產管理有限責任公司（簡稱南方資產公司）原總經理王廷偉因貪污700萬元、私分國有資產128萬元及造成公司嚴重經濟損失1.23億元，2012年4月被北京市一中院一審判處無期徒刑。

南方資產公司是隸屬于兵器裝備集團的一家投資公司，涉足私募基金、特種裝備、汽車零部件等多個領域，王廷偉掌握著大量實權。2006年五六月份，王廷偉說想從公司支出一筆錢用做獎金，讓王廷偉妻子的好朋友、時任光大銀行安貞支行行長助理的王某幫忙給找兩家公司，將錢“運作一下”。很快，王某找來了兩家公司，與王廷偉的公司簽訂了投資咨詢協議，協議內容是這兩家公司提供咨詢服務、南方資產公司將支付相關的咨詢費用。不久后，這兩家公司分別收到了王廷偉公司支付的“咨詢費”30萬元和70萬元。隨后，作為行長助理的王某，按照王廷偉的要求，陸續通過轉賬等方式將“咨詢費”套現，給了王廷偉。

2007年12月，王廷偉再次找到王某，說公司掙了很多錢、想再支出600萬元。王某又找了兩家公司，以同樣的方式分別轉出了300萬元。就這樣，王廷偉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通過與四家公司簽訂虛假協議的方式，以咨詢費的名義將公款共計700萬元據為己有。

檢察官點評：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六）》將洗錢罪的上游犯罪在原來四種犯罪的基礎上，擴大到了貪污賄賂犯罪、破壞金融管理秩序犯罪、金融詐騙犯罪三類犯罪，其中將貪污賄賂犯罪規定為洗錢犯罪的上游犯罪，對于打擊腐敗、及時制止資金外流有積極意義。刑法規定了洗錢的五種途徑：提供資金賬戶；協助將財產轉換為現金或者金融票據；通過轉賬或者其他結算方式協助資金轉移；協助將資金匯往境外；以其他方法掩飾、隱瞞犯罪的違法所得及其收益的性質和來源。

本案中王某通過兩家公司，與南方資產公司簽訂虛假協議，先后將王廷偉貪污所得的700萬元公款轉移到王廷偉手上，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一百九十一條洗錢罪的構成要件，應當追究王某相應的刑事責任。對于該兩家咨詢公司，明知協議內容系虛構且實際也并未提供咨詢服務，在王某的安排下，通過公司賬戶轉入轉出巨額資金，系洗錢罪的共犯，依法應予以打擊。該兩家公司的洗錢行為具有一定的隱蔽性和專業性，給貪污所得的贓款解決了“后顧之憂”，也給查處貪污等犯罪帶來了難度，因此有效打擊洗錢犯罪活動，一定程度上可以減少貪污受賄等上游犯罪。

伎倆五：行業和技術壟斷 收受賄賂

典型案例：

興寧市國源土地評估有限公司受賄案

廣東省興寧市國源土地評估有限公司是從興寧市國土資源局脫胎出來的中介組織，具體負責本地的土地轉讓評估、抵押評估等事項。而在興寧市，只有一家這樣的評估單位，處于壟斷地位，沒有競爭對手，所有在興寧轄區范圍內涉及土地評估的事宜都要由該公司進行評估。這就讓這樣的中介組織獲得了很大的權力尋租空間。再加上土地評估師熟悉業務辦理程序，深知本系統和行業管理制度中的漏洞，規避法律的作案手段越來越隱蔽，從過去簡單的截留、侵吞或以權謀私轉向運用專業知識、業務工作程序、制度漏洞、“潛規則”等作案。

原興寧市國源土地評估有限公司經理、土地評估師曾欽榮于2009年至2011年間，在土地使用權轉讓評估、抵押評估等工作過程中，利用職務上的便利，以“咨詢費”等名義收受他人財物共計人民幣5萬多元。

原興寧市國源土地評估有限公司土地估價師李路明從2007年開始至2012年案發，在長達5年的時間里，利用自己土地估價師的職務便利，多次收受他人錢財，共計人民幣5萬多元。

2012年6月，這兩起案件由興寧市人民檢察院提起公訴。

檢察官點評：

作為中介組織，國源土地評估公司是依法登記注冊、獨立承擔民事責任，在社會生活中發揮服務、溝通和監督職責的法人組織。但在興寧市只有唯一一家土地評估公司，該市所有的評估事宜都被壟斷，評估公司掌握著估價的權力，部分土地評估師就開始利用手中的權力開始“尋租”，于是本案中的兩名土地評估師利用其專業知識和辦事程序，與一些“有需求”的人開始了權錢交易。

本案中國源土地評估公司經理曾欽榮和土地評估師李路明利用辦理土地評估的職務便利，收受他人財物，數額較大，其行為均涉嫌受賄，但是本案中要對二人準確定罪量刑還要考慮他們的主體身份是否屬于國家工作人員，即二人是否屬于國家機關興寧市國土資源局委派到非國有公司國源土地評估公司中從事組織、領導、監督、管理等工作的人員，如果屬于上述人員應當按照刑法第三百八十五條的規定追究其受賄罪的責任；如果不屬于，則應當按照刑法第一百六十三條的規定追究其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的刑事責任。

本案也引發了如何對此類帶有壟斷性質中介組織監督的思考，作為土地評估公司本應是誠信、中立的機構，一旦陷入腐敗的旋渦極易導致民眾對該機構以及政府主管部門的信任危機，因此加強對此類壟斷性中介機構及其工作人員的監管顯得極為重要。

（本文案例根據公開報道整理。點評人：上海市閘北區人民檢察院檢察官 潘新法、張忠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