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賁
2013年中秋,四川都江堰市舉辦2380人同時打麻將的活動,“成功打破了吉尼斯世界新紀錄”。上海也制作了一個直徑2.57米、重量達2.4964噸的月餅,該月餅已獲世界吉尼斯批準競選為全世界“最大月餅”稱號。
對這樣的“世界紀錄”,許多人的第一反應也許就是“無聊”。吉尼斯世界紀錄不少就是在比誰更無聊:27個法國人用牙簽搭建了微型的埃菲爾鐵塔,一個美國人收集了六百余雙匡威運動鞋,一個古巴人做出了世界上最長的雪茄。胡堯熙在《無聊的哲學》中對此寫道:“吉尼斯就是無聊大觀園,沒有想不到,也不存在做不到。但太無聊的紀錄連吉尼斯也會望而生畏,有人注冊了互聯網時代以來最長的域名,長達70個字符,當域名的主人找到吉尼斯組委會申請紀錄時被婉轉拒絕,理由是:曾經不斷有精神病人宣稱自己發現了世界上最大的數字,要求載入紀錄。”
無聊是一種情緒狀態。一個人無所事事,對周圍事物喪失興趣,不再有所關注或好奇,沒有參與的欲望也沒有想法,失去行動驅動力,這時候便會陷入“無聊”的狀態。為轉移無聊而刻意尋找的無意義的刺激也就成了無聊的事情。
心理學家羅伯特·伍德烏斯說,人有眼睛要看,有耳朵要聽,缺乏來自見聞的激勵,人就會無聊。一個人關在封閉的小房間里,便會處于這種狀態。這種封閉不一定是身體的,也可以是思想和精神的,它能讓人因百般無聊而發出嘶叫,也就是魯迅所說的“吶喊”。
人因為無聊才會感到生活無聊,還是因為生活世界本身無聊才開始無聊?精神的無聊是哲學家們感興趣的話題。他們把無聊看成人對自己所處環境的一種無奈反應——因為生活世界的沉悶、乏味,人也變得無所事事、玩物喪志。加繆在《鼠疫》中就描繪了這種無聊,當人們被圍困在一種他們既討厭又無力改變的生活狀態中時,他們也就成了無聊的俘虜:“對眼前他們感到焦慮,對過去他們感到憎恨,對未來他們感到絕望。他們活像受到人世間的法律制裁或仇恨報復而度著鐵窗生活的囚犯。”
哲學家們認為,無聊中天然地包含著焦慮,人們想方設法地要謀求改變,但除了默默忍受現狀之外完全沒有辦法。在這種情況下,逃避無聊的最常見的方式就是“想象”,這種想象就像是白日夢,它使人希望出現“奇跡”,撞上“好運”,期待變化一下子從天而降。因此,“無聊”與“等待”往往聯系在一起。絕望的“等待”也成為哲理文學作品常關心的主題,如卡夫卡的《城堡》和貝克特的《等待戈多》。
文化批評家們把無聊視為人對生存世界的一種普遍心理反應,現代社會中人從事將人異化的工作。廣大的人群,蕓蕓眾生,整天忙碌,機械、沉悶、匆忙,在滿足動物性的生存需要之外,找不到精神和生命的意義。
排遣無聊的無聊之事,會給無聊的人造成“生活豐富多彩”的幻覺。這是不足為奇的,無聊之所以被心理學家視為一種個人精神失調或現代社會病癥,主要是因為它會鈍化人的理智判斷,導致幻覺,并使人無法分辨虛幻的欲望滿足與真實的人生意義之間的區別。中國人玩麻將,不過是一種朋友間的聚會聯誼方式,或者根本就是一種排遣無聊的娛樂。千人麻將所展示的,其實是文化的衰退、精神的空虛和全社會在吃喝之余的集體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