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裁軍：大調整還是“煙霧彈”？

徐方清

7月27日，《朝鮮停戰協定》簽署60周年紀念日。

每一年的這一天，是朝鮮的一個激烈 “反美時段”。在平壤，總會有一場大規模的閱兵式和民眾游行，討伐美國的怒吼此起彼伏。

參加過朝鮮戰爭的美軍飛行員托馬斯·哈德納在錦繡山太陽宮的出現，讓今年的“反美時段”少了些許沖天的怒氣，而多了一點柔和的人情味。

安放著金日成和金正日遺體的太陽宮是朝鮮“永遠的圣地”。7月21日，哈德納率領的美國老兵代表團一行來到這里，依照同朝方的約定，向朝鮮兩任前最高領導人的遺體鞠躬。他們此番訪問朝鮮，是要花一周時間去找尋并拜祭60多年前犧牲在朝鮮戰場上的戰友遺骸。

這是哈德納60多年來首次回到朝鮮，他希望此行能夠進一步促和美朝關系，“因為這不僅是美朝兩國，也是全世界都希望看到的結果”。

朝鮮在“反美時段”準許哈德納來訪，被《紐約時報》認為是朝鮮希望重啟對話而表現出的一種“示和”態度。

今年2月朝鮮第三次核試驗后，劍拔弩張的朝鮮半島局勢近期有所緩和，朝鮮也密集釋放出一系列“示和”和“促談”信號：除了美國老兵哈德納在非常時期的到訪外，朝鮮官員接連出訪六方會談參與國，朝韓也就重新開放開城工業園區事宜展開了拉鋸式的艱難會談。

這樣的背景下，近來朝鮮大裁軍的消息不脛而走，被視作是半島緊張局勢得以緩解的一股最強勁的和風。

據日本朝日新聞社下屬的民間電視臺ANN日前報道，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部上月已下達命令，要在8月底前裁軍30萬人。目前，朝鮮人民軍總人數接近120萬人，如果裁軍計劃得以徹底實施，一個多月后，朝鮮人民軍規模將削減掉四分之一。

煙霧彈？

按照不完全統計，人民軍目前的數量約為119萬人，居世界第4位。而朝鮮總人口約2500萬，居世界第50位上下。

《朝鮮停戰協定》簽署后的60多年來，在“先軍政治”的主導下，朝鮮人民軍數量只增不減。但這種趨勢或許即將迎來改變。

ANN這則未透露消息來源的報道稱，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部上月已下達命令，要在下月底之前，裁減5萬名軍官、25萬名士兵，共計30萬人，并將被裁員的軍人轉移至經濟部門。

總部位于東京的ANN，屬于日本五大電視聯播網。這家電視臺還分析，這是朝鮮奉行核開發與經濟建設并行的基本方針下的決定，同時顯示出年輕的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在核武器開發及維護國家安全上的自信。

“在日本，除了NHK（日本放送協會）外，其他的電視臺基本上是民營的，比如朝日電視臺和富士電視臺等，報道總體還是比較嚴謹的，信用度都差不多。”日本JCC新日本研究所副所長、國際問題專家庚欣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

對于朝鮮裁軍的消息，美國布魯金斯學會資深研究員、東北亞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理查德·布什絲毫不感到意外，雖然他也無從確認消息的準確性。

截至目前，朝鮮官方沒有就此做出任何回應。

“第一時間搶發的消息失實的可能性一向比較大，但對于朝鮮裁軍的消息，還是要謹慎地進行判斷。”理查德·布什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說。

在理查德·布什看來，朝鮮裁軍是一種必然趨勢，不過是遲早的問題。除了龐大的軍事預算讓朝鮮難堪重負外，在朝鮮越來越倚重于核武器和導彈部隊的情況下，傳統軍隊的價值也在降低。過去的60年里，很多朝鮮軍隊的主要任務就是搞生產和經濟建設，比如開礦、打漁、種糧食等等。

朝鮮如今的軍費開支約占其GDP總額（國內生產總值）的20%以上，占比之高少有國家能與之相提并論。朝鮮一直稱其在軍費上的巨大投入是期望能與韓國以及駐美韓軍保持軍事平衡，但相較之下，韓國的軍費開支僅僅占GDP的2.5%左右。

早在2002年，韓國媒體就曾報道朝鮮計劃裁軍50萬人，并將男子服兵役期限從13年減少到10年，但一直未見到實質性動作。

裁軍的另一個積極面是對外展現“示和”姿態。自樸槿惠今年2月就任韓國總統后，中韓關系顯出了不斷走近的趨勢。在樸槿惠訪華前后，朝鮮特使和官員頻頻到訪中國以及其他六方會談參與國。

本月初，朝鮮外務省第一副相金桂冠與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國際部副部長金成男一行在出訪俄羅斯前對北京進行不足一天的“旋風式訪問”。這距離他上次來到中國不過十余天。6月18日至22日，金桂冠曾同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張業遂在北京舉行中朝外交部門戰略對話，并與中國國務委員楊潔篪、外長王毅會見。采用“戰略對話”一詞，在中國和朝鮮在進行外交活動中尚屬首次。

金成男則是繼5月中旬之后再度來到北京，當時他隨朝鮮人民軍總政治局局長崔龍海來華訪問。

朝鮮裁軍以及高層出訪雖然能減輕朝鮮在核試驗后來自于國際社會的強大壓力，但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教授、朝鮮問題專家張璉瑰則對《中國新聞周刊》指出，只要朝鮮不放棄核武器，所有的動作都是煙霧彈。

朝鮮的任何一次核動作，都會讓其“示和”嘗試和努力瞬間付諸東流。美國斯坦福大學核問題專家西格弗里德·赫克7月17日表示，朝鮮有很強的技術方面的動機進行第四次核試驗，并已“準備就緒”，但因擔心激怒中國而表現遲疑。

技術性調整

位于平壤附近的美林機場，是朝鮮所有大規模閱兵式的演練基地。最近數月，這里集結了1萬多朝鮮兵力，為7月27日規模盛大的閱兵式進行著排練。早在今年2月，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就表示，將在《朝鮮停戰協定》簽署60周年時舉行大規模閱兵式、平壤市群眾游行、大規模煙花表演。

韓聯社近日披露的消息稱，從將出現在閱兵式上的武器裝備和兵力規模看，這次閱兵式將創下歷屆之最。幾乎所有朝軍地面武器裝備在排練中出現，“飛毛腿”導彈、“蘆洞”導彈、“舞水端”導彈已被裝載上移動式導彈發射車，而可搭載核彈頭的新型導彈也有可能首度公開亮相。

2月份核試驗后，朝鮮宣布其已使用小型化和輕量化核彈頭，并表示“可以打到華盛頓”。“擁有了核威懾之后，朝鮮在常規軍隊方面有所縮減就顯得更加順理成章。”張璉瑰說。

如果朝鮮確于下月底完成了30萬人的裁軍，那么這將是朝鮮勞動黨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在今年3月決定“實行經濟建設和核武力建設并行路線”后，對這條路線的一次頗有力度的貫徹。

“裁軍只是一次技術性調整。”庚欣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的中外專家一致認為，裁軍并不意味著朝鮮“先軍政治”戰略的改變，而只是一次微調。

1995年元旦，當時的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日在視察一處哨所時首次明確提出了“先軍政治”的說法。這項朝鮮在停戰后的長期堅持的綜合性政策，其內容可以通俗地解讀為，“在國家事務中，一切工作以軍事為先，以軍事為重”。

2011年11月，金正日去世后，朝鮮勞動黨機關報《勞動新聞》發表社論，表示朝鮮要在金正恩的帶領下繼續走“先軍”道路。

從發射衛星到核試驗，年輕的金正恩在上臺后的“先軍政治”展露出咄咄逼人的架勢，但這也讓朝鮮受到了國際社會前所未有的強力制裁，在外交和經濟上皆陷入了內外交困的狀態。

韓國媒體報道稱，今年5月，為應對“糧荒”，朝鮮就曾打開軍隊糧倉為民眾發放糧食，以解燃眉之急。聯合國糧農組織近日發布的一份報告顯示，在今年10月秋收前，將有280萬名朝鮮居民需要糧食援助。而據《勞動新聞》7月22日的報道，朝鮮內閣總理樸奉珠近期實地考察了朝鮮黃海南道的多個農場，要求各農場進一步激發農業勞動者的生產熱情，以實現糧食大幅增產，解決糧食問題以及人民的吃飯問題。

因朝鮮核試驗和美韓接連大規模軍事演習導致半島局勢急劇升溫后，朝鮮今年4月關閉了位于朝韓邊境的開城工業園區，這是雙方目前唯一的經濟合作項目。這個2005年開始運營的工業園區在關閉前每年能給朝鮮帶來1億美元的外匯收入。

本月以來，朝韓代表團已就重啟工業園區進行了五輪工作會談，雖然雙方“各持己見”，仍未達成協議，但對話的大門幾經挫折仍然敞開。和韓方強調應防止停工事態再次發生不同，朝方則主張應盡快恢復生產，這一定程度上顯現出朝鮮在恢復生產上的急迫心態。

“裁軍一方面可以讓朝鮮的軍事資源向發展核武器和遠程導彈傾斜，另一方面被裁員的軍人被調整到經濟部門后，也能有助于其擺脫當下的經濟困境。”理查德·布什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與此相悖的是，朝鮮半島局勢依然走不出搖擺不定的困境。朝鮮在發展核武器上的任何突破，都會讓半島局勢加劇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