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沙拉夫歸來

陳君

選擇不愿脫下軍裝的軍人政府，還是領導者大都出身富豪家族的民選政府，隨著穆沙拉夫回歸，這個問題又一次擺在巴基斯坦人面前

穆沙拉夫“適時地”回來了。今年70歲的他身著傳統白色長袍，乘阿聯酋航空公司一架商業航班，自迪拜飛抵故里卡拉奇，迎接歡呼。

10年前的那個秋天，借陸軍參謀長穆沙拉夫出訪斯里蘭卡之機，由謝里夫任總理的巴基斯坦文人政府，宣布對其罷官奪職。此時的穆沙拉夫正在回國飛機上，謝里夫命令空中交通管制人員禁止其在巴基斯坦降落，但燃油只夠維持70分鐘航程。飛機在卡拉奇上空盤旋。穆沙拉夫利用機上通訊設備向部隊下達政變命令。最后，在只剩7分鐘燃料的情況下，政變成功，飛機安全降落，穆沙拉夫時代開啟。一年后，謝里夫獲赦并流亡沙特阿拉伯。

時光荏苒，如今謝里夫成了穆沙拉夫競選的主要對手。而卡拉奇機場還是老樣子。

根據巴基斯坦憲法，本屆國民議會3月16日任期期滿，與內閣同日解散。總統扎爾達里隨后宣布議會選舉將于5月11日舉行。

“對穆沙拉夫回國，巴基斯坦人的心情是復雜的。他是原來的獨裁者，但現在我們是民主國家，民主保證了國家的秩序和發展。穆沙拉夫有回國的權利，也有參選的權利。因為民主是我們始終要捍衛的。”巴基斯坦前議員阿克謝·多塔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5年前的美好樣子”

“國家怎么變成這樣，我找尋不到5年前的美好樣子。我的心很痛，在流血。”穆沙拉夫在機場發表簡短講話，表情凝重，拳頭緊握，“重振巴基斯坦，這是我的責任。”

數百名支持者被要求不準靠近穆沙拉夫，但他們依然敲鑼打鼓、迎接偶像。

巴基斯坦的現代歷史有點令人目不暇接。貝·布托與謝里夫你爭我奪，輪番上陣。醉心于權力斗爭往往會讓人忘記人民的最根本需要生活安定，經濟富足。雖然貝·布托與謝里夫曾經采取了一些措施，希望能夠振興國家經濟，怎奈力不從心，無法阻止經濟繼續惡化的趨勢。

1998年5月，巴基斯坦因為進行核試驗遭到了國際制裁。對于這個極度需要外國援助的國家而言，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穆沙拉夫意外上臺后，曾有人認為他一定會把巴基斯坦的經濟引向崩潰。但事實上人們擔心的情況從未出現。在穆沙拉夫的經濟振興計劃中，他強調政府將繼續執行自力更生的經濟政策，增收節支，應付嚴重的外債壓力，同時加強反腐肅貪的力度。

當世界在大談印度的崛起的時候，實際上巴基斯坦大街上的乞丐比印度少，中產階級也可與印度的中產比富。

數字可以說明問題。在穆沙拉夫執政后期，2003至2004財年，巴基斯坦國內生產總值增長率為6.4%，約950億美元；2004至2005財年，GDP增長率為8.4%，達1014.3億美元，創歷史新高。

紡織工業中心費薩拉巴德曾是巴基斯坦經濟騰飛的象征。那里的商人承接歐美品牌服裝的加工制造，產品多銷往英美等國。工人們曾強迫老板讓他們停工，以便能參加歡迎穆沙拉夫的集會。然后這些工人花上10個小時，在路旁等待總統的車隊穿過人山人海的人群。

費薩拉巴德市民埃力曾是一名紡織工人，但從2010年開始，他的工資就不斷被削減。去年他像很多人一樣辭職，自謀生路，“孩子要上學，買什么都很貴，妻子在幫人家做傭人，我不能就這樣死在工廠里。”

近年來，受世界經濟危機影響，歐美國家市場購買力下降，再加上貿易保護主義對巴基斯坦企業的限制，很多到費薩拉巴德的投資人已將目標慢慢轉移到了中國。

恰恰在穆沙拉夫被迫下臺前后，巴基斯坦經濟形勢開始走下坡路。近幾年經濟增速一直沒有超過鐋，而物價上漲的速度卻抑制不住。2010年，巴基斯坦發生歷史罕見重大洪災，政府救災不力，經濟損失超過460億美元。穆沙拉夫時代的遺產前功盡棄。軍人，還是文官？

在巴基斯坦知識分子和一些有文化的年輕人眼里，沒了軍人干涉，民選政府的確帶來了民主。2007年，時任總統穆沙拉夫頒布全國和解令，為與前總理貝·布托權力分享鋪平道路。當年12月貝·布托遇刺身亡，其夫扎爾達里出任黨主席，率人民黨在2008年勝選成為國民議會第一大黨，執政至今。

謝里夫領導的穆斯林聯盟是主要反對黨，監督執政，沒有求助軍方，客觀上維持了民選政府。軍方也遠離政治，沒主動介入政府事務，陸軍參謀長基亞尼曾表態，在今后選舉中軍方不會支持任何—個黨派。

但從兩年前開始，每隔一段時間，媒體就會報道某位要員退出政府、政府即將倒臺的消息。本屆議會能存活至今本身就是成功。不愿脫下軍裝的軍人政府，還是領導者大都出身富豪家族的民選政府，隨著穆沙拉夫回歸，這個問題又一次擺在巴基斯坦人面前。

“我想脫口而出，肯定不是軍政府。但是現實又讓我泄氣。為什么在獨裁政府背景下，經濟發展可以讓我們受益，而民主政府則不行？普通人不會分析，但有實實在在的感受。比如我們的工資，很多年沒漲了，福利也少了很多，還有城市的發展幾乎是停滯的。”旁遮普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師阿什法克·撒汗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謝里夫家族的財富神話和扎爾達里著名的“10%先生”的綽號，也令巴基斯坦人感懷穆沙拉夫政府的清廉。

軍政權從未發生因經濟腐敗問題而導致的執政危機。穆沙拉夫率先公布自己和家人的財產。更罕見的是，他打開了對新聞媒體管制解禁之門，巴基斯坦的媒體、政黨、獨立團體大體都可以自由發表看法而不受官方壓制。在他任內，還廢除極端歧視婦女的《胡杜德法案》，這可是在女總理貝·布托任內都沒能實現的目標。

“當時，國家建立了重建局和反貪局，一手抓經濟，一手打擊腐敗，穆沙拉夫是有辦法的。”阿什法克·撒汗說。

巴基斯坦歷史上所有軍政府的政績似乎都好過民選政府。穆沙拉夫等軍事領導人，對文官統治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輕蔑，認為他們腐敗無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這種現實產生了—個惡性循環：由于長期軍人統治，該國缺乏一個經驗豐富的文官領導集團。而缺乏管治經驗造成的行政疏失和腐敗無能，又一再被軍隊拿來作為罷黜民選政府的借口。最后，全體國民形成了一種先入為主的印象：文官執政必遭失敗。這也是穆沙拉夫遲遲不肯脫下軍裝的原因。

穆沙拉夫的原罪

啟程前，穆沙拉夫在網上發布登機照片并留言，“坐好了，回國了。巴基斯坦第一！”

到達后，他對“巴基斯坦穆斯林全國聯盟”成員說，“我冒著生命危險回來了，我必須重塑我離開時的那個巴基斯坦。”

因卷入貝·布托遇刺案，巴基斯坦法院2011年曾向流亡中的穆沙拉夫發出逮捕令，一年后，財產、銀行賬戶遭巴當局凍結。而此時，他締造的“巴基斯坦穆斯林全國聯盟”已開始運轉，2012年一度打算回國，后無限期推遲。

近兩年，他大部分時間住在倫敦和迪拜，通過訪問、演講等發表對時局的看法，保持影響力，并獲得大量資金支持。而對手同樣保持警惕，一些巴基斯坦議員多次要求，警方應在穆沙拉夫回國后立即逮捕他，宣布叛國罪。

在支持者的努力下，3月22日，巴基斯坦信德高等法院批準穆沙拉夫保釋，清除回國障礙。然而，保釋期最多不超過—個月，穆沙拉夫在此期間也不得離開巴基斯坦。

在一個月的時間里動員民眾，將成為他應付選戰的首要任務。但年輕政黨的自身缺陷，特別是穆沙拉夫靠政變上臺的原罪，以及涉嫌政治陰謀的前科，都可能影響選情。

3月16日晚間，總理阿什拉夫發表電視告別演講，“政府夯實了民主根基，未來沒有人能撼動。”在巴基斯坦獨立66年的歷史中，民選政府第一次有始有終，確實算得上政治進程中的里程碑。

穆沙拉夫不久前也承認，他的國內政治基礎大不如前，正考慮與其他黨派聯合執政，包括前板球明星伊姆蘭·汗領導的巴基斯坦正義運動黨。

“他確實老了，但還很精神。我每天看電視、上網，了解時局。”阿什法克·撒汗說。經常斷電讓他抱怨不已。由于能源短缺，在巴基斯坦主要城市，停電是常有的事。

回國后，行伍出身的穆沙拉夫常常為自己打氣。3月30日，他在社交媒體上發布健身鍛煉和警衛深夜持槍站崗等照片，“覺得充滿活力”，稱對塔利班威脅，感覺“不會有事的”。穆沙拉夫還在自家收藏武器的櫥窗前擺拍，照片下的文字是“我真高興，回到卡拉奇的家中，獨一無二的我的家”。

此前一天，穆沙拉夫在法院申請保釋時，一名律師脫下腳上的黑皮鞋朝他扔過去，不過并沒有擊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