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


德國導演維爾納·赫爾佐格是一個天生的敘事者,也是一個老道的故事搜集者。他用自己奇特的世界觀和非凡的人生閱歷鼓勵觀眾走出家門,勇敢闖蕩世界。他總能嗅到和他品性相似、活得異常純粹而勇敢的人,并用自己的鏡頭記錄下他們那些匪夷所思同時又震撼人心的故事。他為追逐太陽的少數民族沃達北人作傳;他登上高山,記錄不帶氧氣裝備的登山家攀登高峰的壯舉;他去拍攝即將噴發的蘇弗里耶爾火山,在當地人早已嚇得撤離的情況下,發現并采訪了3名不愿離開、只愿與小村共存亡的居民,可喜的是,咆哮良久的火山最后并沒有噴發;他找到了在越戰監獄里幸存的一位美國大兵,記錄了他從一個貧窮的移民小孩成長為一名出色的將領,卻又淪為階下囚,最終越獄的離奇經歷;他呈現了一個熱愛大灰熊、保護大灰熊卻又死于灰熊掌下的回頭浪子的飽滿人生和奇特遭遇;他也將鏡頭對準他最好的藝術搭檔金斯基——此人同時也曾帶給他巨大的麻煩,是他最糟糕的夢魘。他的足跡遍布全球所有的大陸:十幾歲時徒步從德國走到希臘,幾年后拿獎學金去北美求學,然后中途輟學奔赴拉美,去亞洲探索未知,后又去大洋洲捕捉民風。
在《世界盡頭的奇遇》中,赫爾佐格和他的劇組應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之邀,來到南極最大的科考站——位于羅斯島的麥克默多站。在那片廣袤無垠的白色世界里,他們將鏡頭對準了當地的居民、生物以及獨特的地理風貌,呈現了人與自然相處中的和諧與沖突。他們在這個世界盡頭所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是有故事的人,這些人出于千奇百怪的原因,來到世界的最南端生活、居住和工作。
他們中有銀行家Scott Rowland。Scott曾在科羅拉多從事銀行業,后又投身“和平隊”這個組織,幫助拉美村民做小本生意。后來,他抱著“讓生活來點改變”的想法,來到南極開極地大巴。
他們中有自由旅行者、哲學家Stefan Pashov。Stefan曾靠打各種零工行走世界,是個職業夢想家。他堅信自己關于宇宙的偉大構想總有一天會實現。懷揣這一信念,他來到世界最南端,做了一名裝卸車司機。
他們中有語言學家、計算機學家William Jirsa。William甘愿放下自己的專業,來到幾乎沒什么當地語言的南極培植溫室蔬菜,并因在這里邂逅自己的“同類”而興奮不已。
當然,他們中更多的是像冰河學家Douglas Mac Ayeal這樣的科考人員。他們來到這里,是因為對這片美麗大陸的憧憬和熱愛,是因為那些關于南極的美麗夢境。
南極就像一個巨大的磁場,將這些異常純粹而勇敢的夢想家聚集于此。古往今來,總有人偏好兼濟天下,也總有人向往自得其樂。19世紀中葉,27歲的亨利·大衛·梭羅在美國工業革命如日中天之時回到了樹林,自己動手建了一座小木屋,開始了長達26個月的獨居生活。對此,他的解釋如下:“身處發達的物質文明中,卻經營一種原始的流放式生活,這么做也有許多收獲。”他開墾荒地,種土豆和玉米,吃不完的就拿去出售;他替人丈量土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遍了四周的山水;他偶爾邀請朋友來訪;他積極倡導廢奴運動;但更多的時候,他閱讀、寫作。這段生活經歷后來結晶成為文筆優美且發人深省的散文集《瓦爾登湖》。梭羅離群索居的生活不是一種逃離,而是對自由生活的向往,對獨特生命體驗的渴望。告別繁華都市,來到冰冷的“仙境”,這些在南極生活、居住和工作的人和梭羅一樣,是帶著夢想和熱愛而來的。這不是簡單的自我放逐,而是一種充滿意義和樂趣的生命體驗,一種渴求經歷未知的探索,一次洗滌心靈的長途旅行。
在影片《世界盡頭的奇遇》中,充滿了渴求體驗未知疆域的人們為踐行兒時的夢想,來到這片神秘的大陸。
在一些部落里,勇士在取勝之后,身體會被文上文身以資嘉獎。而對于那些無疆的行者來說,他們的傳奇經歷就是最好的勇士文身。極地居民Karen Joyce對赫爾佐格講述了自己離奇的旅行經歷。聽著這些傳奇的經歷,赫爾佐格難掩內心的興奮。他從這些人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這些人是偏執的夢想家,是克服了死亡恐懼的探險家,他們帶著“不瘋魔不成活”的激情來到南極,是赫爾佐格眼中“瘋狂”的同類。
在赫爾佐格看來,一個人一輩子都應該做上一兩件瘋狂的事。但赫爾佐格的經歷又豈是“瘋狂”二字所能概括的,他曾和一名自視甚高卻又不夠有恒心的青年導演打賭,說如果這位導演能拍完手頭的長片,他就把自己的皮鞋吃下去。青年導演咬牙完成拍攝,電影公映后,赫爾佐格真的把自己的皮鞋煮了3小時后當眾吃掉。在赫爾佐格執導的一部影片的拍攝過程中,由于拍攝條件艱苦,劇組人員的身體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害。為了鼓舞士氣,赫爾佐格宣布,如果影片順利完工,他就跳進高大茂盛的仙人掌林中。該片殺青時,他果真義無反顧地跳進仙人掌林中。他聽聞自己亦師亦友的前輩洛特·艾斯納在病榻上奄奄一息時,為了表示衷心的祈禱,他硬是在大冬天從慕尼黑徒步行至她在巴黎的寓所。他的信念是,只要自己能走完全程,她就會平安無事。他成功地穿越冰天雪地完成了徒步旅程,而她老人家也真的多活了好一段時光。他在一次記者招待會上接受采訪時遭遇槍擊,腹部中彈,流血不止。但他堅持做完采訪,并表示“這顆子彈對我根本沒有什么殺傷力”。
正是這種近乎偏執的“瘋魔”,讓赫爾佐格來到南極拍攝電影;也正是這種“瘋魔”,讓眾多勇敢的行者和渴望到達世界盡頭的夢想家來到南極居住和工作。正如哲學家Stefan Pashov所說:“地球上的經線在南極會聚成一點,同類的人在這里相逢,是一件非常合乎邏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