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桂華

2013年2月25日,一家人在吃晚飯,電視上正連續報道李雙江的兒子李天一涉嫌輪奸一案。16歲的兒子嘟囔:“虛偽!”我附和:“是很虛偽。過去都說他這優秀那優秀,沒想到骨子里壞到這種地步!”兒子說:“我不是說李天一,我說的是除李天一之外的所有人!”
我震驚:事件發酵多日,網絡、電視、報紙,各方都在做深深淺淺的解讀,思辨中國最優越的家庭為什么養出了如此胡來的孩子,而鮮有替李天一說話的,更沒有人如此偏激地袒護他。
我望著兒子,不由得心跳加快,一切不好的聯想都浮現出來:難道我的兒子也是非不分?我急切地問:“你知道他的行為有多惡劣嗎?他做的事,跟你第一次偷偷洗短褲的時候我跟你談過的兩性知識不一樣。”
兒子說:“我知道!可李天一難道天生就是一個大流氓?還不是被你們大人逼的!”我更糊涂了:李天一的父母在對兒子的教育上的確有失誤,但他已經17歲了,有行為辨別能力,應該為自己犯下的錯誤負責,跟大人有什么相干?
兒子說:“讓他上報紙、上電視,夸他鋼琴好、英語好、數學好、書法好、是未來希望的人是誰?開口唱個歌,動輒使用大劇院,邀請眾大腕呼啦啦前去捧場的又是誰?爹捧兒子倒也罷了,不相干的人也跟在后面湊熱鬧:隨隨便便地就給他‘申奧大使的榮譽;胡亂參加個比賽,金獎、銀獎直往他頭上砸;就連上幼兒園,門房阿姨也要起身向他問好。捧他的時候不把他當人,而是神,當他真以為自己是神、可以為所欲為的時候,又說他是狼。為什么他每干一件事,大人都這么關注,但又有多少人是真正出于關心?這不是虛偽是什么?”
我有些無語。李天一生長在一個光環籠罩的家庭里,被功利的贊揚和鼓勵誤導,自我極度膨脹才干出這種事。從這一點看,他成長的環境不僅不優越,反而是危險的。16歲的兒子非常激動,儼然就是李天一的辯護人。我明顯地從他的口氣里聽出他對社會的不滿、對家人的激憤,后者尤為讓我心酸和不安。
兒子接著和我理論:“就像我,從小你就說我這也棒那也棒,學唱歌、跳舞、畫畫,當小主持人,偶爾獲了屁大個獎也要去街坊鄰居同事跟前炫耀,好像你兒子無所不能。可自從我上了高中,你突然這也不許、那也不許了,說一切以高考為重。這等于是讓一個人明白游戲有多么好玩、多么刺激,然后在他玩得正起勁的時候,突然不讓他玩了,還說這樣大錯特錯。你說這人冤不冤?所以我說大人虛偽。你知道我上次為什么要逃學玩‘三國殺嗎?我就是要做你不準我做的事。挑戰自以為是的媽媽,跟高考對著干,想想看,這有多過癮啊!”
我更加無語。我們這一輩人,幾乎都是在父母的忙碌和忽略中長大的,所以當我們做父母后,就特別希望給孩子更多的關注和溫暖,于是,鼓勵教育被我們奉為金科玉律。李雙江當年想唱歌,若不是母親支持,早就被放下狠話“你要是學唱歌,我就砸斷你的腿”的父親給耽誤了。李雙江未必不知道溺愛對孩子不好,他只是想學母親,給孩子最大的鼓勵。這樣,孩子可能會多一些成功的機會。只是他沒想到,時代變了,孩子面臨的誘惑太多,干什么都鼓勵、表揚,孩子就容易自我膨脹,再也聽不進批評。一旦被批評,就容易走極端,要么徹底消沉,要么膽大妄為地挑釁社會。
李天一事件發生后,輿論空前熱鬧,一些人純粹是圍觀,更多的是像我這樣焦慮而茫然的家長。由李雙江的不幸聯想到自己的煩惱,我們不明白在現今環境下,究竟怎樣做才能培養出一個正常而出色的孩子。
我問兒子:“你們這些孩子特愛講個性和自由,打不能隨便打,罵不能隨便罵,現在還不能隨便表揚了。你說,家長到底該怎么辦?”
兒子說:“你對我捧也捧過,打也打過,偷看跟蹤,包接包送,該做的、不該做的,你都做了,現在唯一該做的就是淡定!”
突然間,我如醍醐灌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