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是驚鴻照影來

厲佩逾

江南游中，令我最難忘的是紹興。總覺得這里的一切很特別，帶有一種微妙的熟識感。看天光流轉，飛檐下的風鈴，廊下石板清流，春水潺潺。那時尚年幼，被這種淡漠無聲的美所驚動，心里的愉悅如碧草滋長，破土而出，竟是不可自持的。

我穿梭在狹窄的巷子里，濡濕的黛色石板上長滿苔蘚，踩上去光滑而柔軟。忽然想到一句詩：“應憐屐齒印蒼苔。”推推被銹蝕的鎖鎖住的深色院門，簌簌的木屑紛紛而落，撲面吹來了一縷潮濕的木頭氣味，帶有時光的厚重感。借著這一道縫隙窺探院內，只見一口寂靜的石井，兩旁竟有一樹一樹的木槿盛開，襯著院墻的灰白，非常俊美，像一樹振翅欲飛的蝴蝶，但沒有人看見它，院墻太高，庭院深深，令人惋惜。但它大概是毫不在意的，這樣驕傲的植物，不需要人的贊賞來添加顏色，那些美麗，是即使無人看見也要獨自打發掉的青春年華。

彼時我還太小，只是困惑并且惆悵，心里空落落的，尚不知悲傷為何物。現在想來，那種風景寂寞得讓人心疼。

之后去魯鎮。看河面上滑過的烏篷船。兩面閑置無人的商鋪，因為接近晌午，街巷里空且靜，游人稀少，我可以聽到自己的拖鞋在石街上發出趿拉的聲響，緩慢無聊。坐在店門口的婦女，用方言交談，喃喃絮語。灰色的大貓從屋檐上一竄而過，我可以非常習慣，似乎在這里生活已久。看到祥林嫂、孔乙己在沒有游客的時候，在咸亨酒店里閑聊談笑。他們是演員，被請來增添魯鎮的活氣，只是為了還原魯迅時代的面貌。然而，他們衣衫襤褸的背后，神色輕松愉快，絲毫沒有悲戚的意思。虛假并且真實，這才是生活的本質。

暮色已近，所有的人面露倦色，今天的旅程可以結束，因為大多數人的游玩是為了放松和愉悅的。但我不行，執意要去沈園看一看。我來這里是故地重游，所以很多古人舊事必須拜訪。時間短暫，必須珍惜。

這里已不是它最初的模樣，一花一樹都擺弄出精致且刻意的味道，日漸西沉，但園內仍是人流如織。舉著旗子滿頭大汗的導游，用喇叭大聲述說陸游和唐婉的愛情故事，講得曲折離奇。仔細聽聽，里面夾雜了《梁祝》《西廂》中的諸多情節。這樣，反而失去了愛情本來的凄美，當它變成愛情故事，在人們的眼淚和口水中生存的時候，已毫無意趣。

山盟雖在，怎奈得物是人非，斗轉星移？連當初為你戴上鳳頭釵的地方——那株梅花樹也換了芭蕉，那么，還有什么值得我留戀？

傷心橋下春波綠，你穿著一搖一蕩的綠羅裙，涉水而來，對我微微笑著。

沈園。舊亭臺。釵頭鳳。

（本文作者系江蘇省南京市金陵中學高二年級5班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