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失的單車

葉萬安

一

26寸，藍色的，跟千千萬萬的學生單車別無二致：踏得快的時候很容易掉鏈子，不過也很容易修好；坐在上面的時候很容易學會撒開雙手，歡快地行進讓人有唱歌的欲望。這就是我高中時代的車子，從2010年到2012年，它整整跟隨了我兩年，其中大修3次，小修數不勝數，總之修車的錢足以買一輛全新的同款車。但我始終沒有換一輛新的，因為它畢竟沒有生銹，跑在路上也不會發出令人尷尬的聲音，況且，兩年的忠心耿耿豈能用錢來衡量。

我絕不會料到，跟隨了我兩年的“忠臣”竟會在那么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里不見了。當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在車棚里苦苦搜尋許久無果后，我默默地走出校門，挑了迎面而來的幾個摩托車司機中長得比較面善的上車回家。

在車上，我開始回想在我丟失單車之前所發生的一切。唯一與平常有區別的是，在路上我無意超過了一位同校的學生，那名學生也不甘示弱地超過我，而我最受不了別人的挑釁，狠狠蹬了兩下，又超過了他，隨后我們竟然展開了一場毫無準備、毫無意義的賽車。當我就要把車子的速度提升到極致時，“啪”的一聲，車子掉鏈了。我一下子重心不穩，全身晃了一下，那個男生回頭看了看一臉窘相的我，笑了笑，然后揚長而去。

我迅速把鏈子安裝好，一路上我腦海里不斷浮現出那個男生可惡的笑容。但是……這跟我丟失單車根本就沒有任何關系！所以，我只好安慰自己，丟就丟了，大不了周末去買一輛新的。

但在第二天的體育課上，一個突發情況擾亂了我周末買新車的計劃。

體育課解散后，我獨自走到車棚，心里還在對那輛遺失的單車念念不忘，甚至嫉妒起這些車子的主人來，為什么被偷的是我而不是他們呢？真是不公平，比如我眼前的這輛“飛鴿”，車把和腳踏都比我的要新，鏈子也不像我那輛“喜德盛”銹跡斑斑，車架上還貼著炫目的海賊王紋貼，而且還沒有上鎖！

沒有上鎖！不知為什么我的臉突然發熱起來，我強做冷靜地檢查了3遍，確定這輛“飛鴿”沒有上鎖，心里便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個小人，小黑人說這是上天對你的補償，小白人說不問自取即為盜。但是，一輛沒有上鎖的“飛鴿”對一個剛丟失了自行車的人來說是個巨大無比的誘惑。所以，30秒后我騎著那輛“飛鴿”向教學樓東北部的宿生車棚駛去。

這30秒內，我在腦海里進行了比線性函數復雜100倍甚至涉及道德的運算，我決定先把它轉移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也就是內宿生車棚。那里只有周末才有人去取車，而且，從車上沒貼班別標簽這一點，我斷定這是一輛內宿生的單車——因為只有外宿生的單車有標簽，他肯定是出于某種原因——比如就要遲到而選擇暫時把車停在外宿生車棚里——忘了給車子上鎖。

所以，我把車“藏”到內宿生車棚里有兩個考慮：一是不讓其他人發現這輛沒有上鎖的單車；二是如果主人在3天后的周末之前還沒有到這里找回自己的單車，我就會把它騎回家，通過噴漆改裝等簡單的加工，占為己有。

一切都看主人的造化了。

二

從那天起，每天放學后我都會繞到東北邊的車棚，看一下那輛車是否還在，每次看到它還在那里，就會松一口氣。然而，到了周四我開始抱怨，車主怎么那么笨還沒找到這個車棚?。?/p>

直到周六，那輛“飛鴿”依然停在車棚里，這時我變得異常堅定。當我跨上車時，心里對它說：“是你的主人不懂珍惜，我只好勉強收留你。”為了不讓人發現，我像古裝片里做作的俠客，戴上墨鏡，打著傘，一路穿過人煙稀少的西路，穿越學校后門，重新飛馳在回家的路上。

接下來就是把車子改頭換面，“打扮”成普通雜牌自行車的樣子，然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騎著新車去學校了。

然而我沒有想到，這輛意外收獲的“飛鴿”僅僅陪伴了我一天。

星期一，我騎著“飛鴿”上學的第一天。上課前，我無意聽見后桌的一個女生說，她表哥的自行車前幾天被人偷了。我隨聲附和：“我也在上周丟失愛車，現在的小偷真猖獗?！闭f到這句，我有點心虛。女生又說：“既然是在學校丟的，那也有可能在學校找回來?！蔽也欢@是什么邏輯，只說：“沒錯，我現在每天都留意別人的單車，說不定哪天就能認出自己的車來。”女生忙說：“那麻煩你也幫我表哥留意一下，他的車是‘飛鴿牌的，比較新，聽說車架上還貼著海賊王紋貼……”

“什么？”我驚叫，心說不妙，“好，我一定幫你留意……”女生笑著跟我道謝。我十分沮喪，世界也不用這么小吧……

既然是同班同學，而且還是個長得蠻好看的女生，她表哥的車我自然要歸還。但單車已經被我改造得與原來的樣子相差十萬八千里，雖然憑印象我還能盡量地把它還原，但復原到和原來一樣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在歸還車子之前，我發現教學樓的樓梯旁貼了一張尋物啟事，據描述正是女生的表哥寫的。我心里突然冒出一個奇怪的想法——去看看這個被我偷了車的人是誰。

根據尋物啟事上寫的失主班級和姓名，我好不容易在一個亂成一團的教室里找到了女生的表哥，而他當時剛好笑了笑，我一下子便認出了這個笑容——正是上周和我賽車的那個家伙！我氣憤不已，說了一句很沒有邏輯的話：“一個內宿生干嗎跑到城西去跟人賽車啊！”——我就住在城西。

然而，要歸還單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雖然我已經盡量把它復原成原來的樣子，還買了一模一樣的海賊王紋貼貼在車架上，又把后泥板上的飛鴿牌反射器裝了回去。最后才是最大的難題，怎么把這輛遺失的單車神不知、鬼不覺地放回原處，再等主人來發現呢？

星期二下課后，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來到了女生表哥的教室旁潛伏著。等到他出來后，再尾隨在他身后，看看他會路過什么地方。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男生下課后首先去外宿生車棚轉了一圈，找不到自己的車后才走回宿舍。這樣一來事情就好辦了，可他怎么就去東北邊的車棚看一下呢？大概他以為自己的車在這里丟了就能在這里找回來吧——跟我后桌的女生一樣的邏輯。

“唉，真笨！”我輕蔑地說道。

第二天，我騎著“飛鴿”最后一個到達學校，又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下課鈴響30秒后，我在車棚外的大樹下藏了起來，默默地盯著那輛沒有上鎖的“飛鴿”。

1分鐘后女生的表哥從教學樓下來了，而且跟昨天一樣，他首先來到了車棚，從西邊開始，一輛一輛地審視著車棚里的上千輛單車。他每靠近“飛鴿”一步，我的心就繃緊一絲。終于，他發現了自己的單車！我看見他臉上的表情從不可名狀的驚訝到驚天動地的歡喜，整整1分鐘過去后，他騎著自己的單車向宿舍駛去——我想那時他嘴里一定哼著沒有品位的情歌。

三

意外總是不斷地發生在我身上。

星期四，我走進教室剛剛坐下，后桌的女生就樂不可支地告訴我，她表哥的車已經找到了。我簡單地敷衍了幾句恭喜的話后，女生又說：“表哥是體衛部的評比人員，每天下課后都要去車棚進行單車評比，就在昨天上午，他找到了自己的車子，而且在下午的時候，他發現了一輛停錯班級的單車，車上貼著我們班的標簽，于是他就把那輛單車搬回到我們班的停車區域了……”

“上周你不是說你丟了單車嗎？”女生的眼睛閃閃發亮。而我卻愣住了，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

當我跑到車棚時，那輛消失了9天的、26寸的藍色“喜德盛”，完好無缺地停在那里，我幾乎是用顫抖的手打開了車鎖，同時腦海里冒出無數的問題：“為什么我找的時候沒有發現呢？為什么在找到自己的單車之前，那個笑起來很可惡的男生沒有發現我的車停錯了班級呢？甚至，為什么我會停錯了班級呢？”

然而，思考這些問題并不是我現在要做的事。我熟練地跨上車，出了校門后漸漸加速，一路飛馳，超越了路上所有兩個輪子的機動車和非機動車，我的內心因為某種力量而澎湃不已，血液飛速地在血管里流動著。這次我的單車沒有掉鏈子，而我在路上，只反反復復地哼唱著同一首情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