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的詩意》第十講：淚灑落在我的心上（下）

編者按：2012年，《讀者·校園版》介紹過嚴凌君老師和他的“青春讀書課”。在應試教育的背景下，他是一位充滿理想主義的語文教師，在努力地還原語文教育的初衷。除了課堂上的努力，嚴凌君老師還主編了一套內容豐富的《青春讀書課》叢書，作為語文課堂的補充。從今年開始，《讀者·校園版》增設“講堂”欄目，請嚴凌君老師開講他的“青春讀書課”，希望更多的人能與我們共享“青春讀書課”的魅力，也希望通過這個欄目能找到更多有想法、有個性的老師，讓志同道合者相互交流，為語文教育多保留一些生機。

喜愛你的小孤獨

去飲酒訪友，我逃脫了你，

因為我怕你陰暗的眼睛，

在戀人懷中，聽彈琉特琴，

你的不孝子，我忘掉了你

你卻默默地緊跟不放松，

在我絕望地痛飲的酒里，

在我的沉悶的熱戀之夜里，

也在我對你嘲笑的聲中。

現在，當我又回到了家里，

你讓我疲倦的肢體涼爽，

你把我的頭放在你膝上，

走了許多路，還是走向你。

——黑塞《致憂郁》

德國詩人黑塞把憂郁當作難纏的對手：一個人待在家里太悶了，出去晃悠，訪友、談情，飲酒作樂，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挺快活的，做完以后，停下來，發現悲哀如此纏綿，總在不經意時回來。走過千山萬水，最后還是回到憂郁的懷里。憂傷的心境已經纏住了這個人，讓他無法解脫。這到底是為什么呢？

在霧中散步真是奇妙

一木一石都很孤獨

沒有一個人了解別人

人人都很孤獨。

——黑塞《霧中》

在濃霧之中行走，對面相遇不見人，就好像一棵樹不認得另外一棵樹，樹與樹之間不會握手?？纯赐赖哪?，坐得這么近，實際上兩個人心靈的距離無限遙遠。這是人在人世間生活的一個基本事實。就好像法國詩人普呂多姆在《銀河》中所言：每顆星星都是“受傷的天體”，因為孤獨，一顆星發出的光照耀不到另外一顆星。就像是許多人心發出呼喚和祈求，別的心靈卻沒有感應，“每顆閃亮的心”，只能“默默地在夜里燃燒”。

人是群居動物，每個人卻是獨立的個體。孤獨是人的本性，合作是人的必然選擇，這就是我們生存的基本狀況。如果與別人的想法不一致，就會感到孤獨。這是人的天性。心與心偶爾會運行在相同的軌道，多數時間則是獨自運行，這是人的本性。那么，你討厭孤獨就是在討厭你的人性，所以，最好的辦法是喜愛你的孤獨。

為什么要喜愛你的孤獨呢？這是因為人沒有孤獨則沒心沒肺，沒有自我就沒有明朗的笑容。感到孤獨才可以找到自己，才不會迷失方向。擁有自我，才可以無所畏懼。作為高中生，不可以沒有孤獨，也不可能沒有孤獨。所以，喜愛你的孤獨，享受你的孤獨。這是年輕時代的一門必修課！

大孤獨何以自處

一般人所碰到的孤獨是有限的，有些人碰到的孤獨是巨大的。當你跟整個世界為敵、跟整個社會為敵的時候，你的孤獨就很可怕了。比如說英國詩人拜倫，年輕的時候寫詩，把當時英國文壇上所有大佬罵了一遍，這個時候他19歲，雖然罵得不無道理，卻一下惹惱了英國文壇。數年后，一樁草率的婚姻迅速破裂，使他一夜之間又成為社交界的棄兒。然后他遠走希臘，寫了一首贊美希臘的長詩，批評英國社會，這下把英國公眾全得罪了，英國人民不歡迎他。拜倫發出這樣的狠話：“如果真是我錯了，我就不配在英國居住；如果是你們錯了，那英國就不配我居住?！彼w會到的孤獨才是真正的大孤獨啊。

如果在人群中成了一個疲倦的游民，

沒有人祝福我們，也沒有誰可以祝福，

到處是不可共患難的榮華的奴仆！

人們盡在阿諛、追隨、鉆營和求告，

雖然在知覺上和我們也是同族，

如果我們死了，卻不會稍斂一下笑：

這才是舉目無親；呵，這個，這才是孤獨！

——拜倫《孤獨》

生活在人群里，卻見不到一個可以傾心交談的人，見不到一個可以相愛的人，這才是真的孤獨，沒有人理解你、祝福你，身邊也沒有人值得你去理解和祝福，如入無人之境。茫茫人海對你而言形同沙漠，這種孤獨是超然于世的大孤獨。

太陽落入清涼，沒有伴，

沒有為我們干完活后的責難。

它落下去了，心里一無信仰。

當它去后，我聽到溪水跟蹤而至的流聲。

它從很遠的地方帶來了它的長笛。

——默溫《冬日薄暮》

低頭看人世，到處都是煩心事；抬頭看大千世界，世界本無事。美國詩人默溫在這首詩里寫道，太陽每天都在為我們干活，萬物生長靠太陽。太陽沒有伴，每天為我們干完活后，孤獨地落入黑暗之中，他沒有喊苦喊累，也沒有責怪人類。太陽是如此的無私，落下去了，心中不需要有任何的信仰，也不需要有任何的贊美。而人類從來就像是一個不思回報的孩子，一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孩子，目前所知只有地球上才有生命，我們卻居然成了最忘恩負義的物種，我們如果能感受到生存本身就是一種幸福的話，那么它所帶來的附加的次要的東西，不幸、仇恨、悔恨和遺憾，對生存這個大前提來說，不都是次要的嗎？一個生命能存在就是最大的幸福，你的眼淚，可以被這種幸福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