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貴的指甲

李謙

奇怪的典當

光緒年的一個秋天，一大早，城內最大的當鋪“和興當”就來了生意。一個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來到柜上，從懷里掏出個木頭盒子小心翼翼遞過來，開口要當一萬兩，一個月以后贖回。

掌柜鮑楚民一眼便認出，這盒子是由檀中極品——檀香紫檀雕刻而成，價值不菲。鮑楚民小心翼翼打開盒子，愣住了：盒子里竟躺著一對兩三寸長的指甲！只見那指甲光潤、修長，正中間還鑲嵌著兩粒小寶石。

鮑楚民哈哈大笑道：“要說這個盒子，也值三五百兩銀子。可這一對指甲，你敢要一萬兩？小伙子，這里可是天子腳下、皇城根兒，別當我們沒見過東西！”

小伙子的臉“騰”一下紅了，爭辯道：“要不是天子腳下，我這寶貝還不往外拿呢！”

鮑楚民冷冷一笑，說：“那就拿著你的寶貝去別家試試吧！”

小伙子氣呼呼地去捧盒子，卻只聽后堂傳來一聲喊：“慢著！”只見一位中年貴婦走了出來，來人正是鮑楚民的夫人富察氏。她盯了小伙子好半天，然后接過了盒子，只看了一眼就吩咐說：“一萬兩不多！給他銀子！”鮑楚民和在場的人都驚呆了。

話說這位富察氏，她的親哥哥德倫曾是親貴大臣，只是聽說慈禧老佛爺西行的時候他服侍不當，最近被罰去看城門了。不過他家余威猶在，所以鮑楚民不敢不依了自己這位夫人，當價一萬，利息一千兩，一個月后贖回。再看那落款，小伙子名叫秦英。

送走秦英，鮑楚民滿心疑問，這到底是什么指甲，值一萬兩？可夫人卻不作解釋，只是吩咐他們收好指甲。鮑楚民心里清楚，這一萬兩算是打了水漂：是啊，誰撿了這么大的便宜不趕緊跑路啊？

隱情不能說

誰知一個月后，那秦英竟再次來到和興當，進來就掏出一張銀票，不多不少正是一萬一千兩。鮑楚民心里驚嘆，狼嘴里還真能吐出肉！

他忙讓人去取指甲。誰知不一會，下人匆忙來報，那寶貝不見了！鮑家上下四處翻找，卻仍不見寶貝蹤影。

小伙子見狀，拽著鮑楚民就到順天府衙門告狀。順天府尹叫鄭鴻杰，他問過案后，對秦英好言勸道：“就叫鮑家按原價賠償，你看可好？”誰想到秦英竟不買賬！鄭鴻杰有些惱了，冷笑道，“你一個小小女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怕是這寶貝的來路有些見不得人吧？”

那秦英見府尹認出了自己的真面目，好半天才回了話：“大人說的不錯，我的確是女子，且是軍機處陳閣老的夫人！”

鄭鴻杰心頭一驚，那陳閣老原是封疆大吏，前不久被老佛爺宣召進京，委以重任。早聽說他有一位年輕的夫人，是在離亂中所得，想不到就是眼前這位秦英！鄭鴻杰立即客氣道：“原來是陳夫人，失敬。不過下官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不知這典當之事陳閣老知道嗎？”

秦英沉吟一下，說出了一件事，讓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

半個月前，陳閣老攜家小風塵仆仆來到京城，可到了崇文門外卻給人攔了下來。原來外官入京有一條潛規則，必須繳納進門費，以官銜大小論價，陳閣老官居要職，價碼自然高些，足足值銀三萬兩！

當時陳閣老就發了脾氣，堅決不給，這一僵持就是五天。最后還是一個小吏私下找到秦英，主動降價到了一萬兩。

秦英沒辦法，這才拿著寶貝喬裝來到“和興當”，當了一萬兩白銀，讓全家進了城。至于指甲的來歷，她說那是祖母傳下的，留個念想。

鄭鴻杰聽了，覺得這事秦英定是瞞著陳閣老的，想必另有內情。于是他軟中帶硬地勸道：“寶貝已經丟了，再鬧下去，別說驚動陳閣老了，說不定老佛爺也要過問此事，不如小事化了吧。”

看鄭鴻杰搬出了夫君和老佛爺，秦英果然作罷，由鮑楚民再補了一萬兩白銀，便不再追究寶貝的下落。

獻寶反惹禍

沒多久，太后老佛爺下旨讓誥命夫人們進宮賜宴，這位陳閣老的夫人秦英也在入宮之列。

當日，宮殿內環佩叮咚，綾羅滿室，太后高高在上，大太監李蓮英正捧著送禮的冊子，讓她一頁頁過目，卻只聽她忽然喝了聲：“且慢！”

李蓮英急忙停下來，老佛爺拿過冊子仔細一看，便對一旁的宮女耳語了幾句。當下那宮女就出了宮門，不久又捧著個盒子回來了。此時，下頭的秦英臉色不由一變。

只見老佛爺讓人打開盒子，掃了一眼，臉色忽然變得刷白。她“騰”一下站了起來，驚得那宮女把盒子失手掉在地上。這時，近前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盒子里掉出來一對兩三寸長的指甲！

李蓮英立刻尖著嗓子喊道：“這份禮是誰送的？”只見一個中年婦人應聲站了起來，秦英覺得眼熟，仔細一看想起來了：這不就是 “和興當”的那位富察氏嗎？原來指甲是被她藏起來了！

再看那富察氏趕緊施禮請安，太后不動聲色地問：“你不是德倫的妹子嗎？這禮物是從哪兒弄來的？”

富察氏誠惶誠恐地回答：“回老佛爺，奴婢家是開當鋪的，那天我看柜上收了這個寶貝，就藏了下來。”

老佛爺又問：“知道它的來歷嗎？”富察氏點頭說：“從前每次您賜宴，奴婢都認得是您的指甲。后來哥哥跟我說此物掉落了……奴婢如今再見了它，就一定不能讓它再流落民間啊！”

慈禧太后的臉上堆起了笑：“很好。你如此孝順，理應重賞啊！”

富察氏趕緊下跪磕頭：“老佛爺圣明！奴婢的哥哥當初伺候您老不夠周全，被貶去守了城門！請老佛爺看在奴婢一片孝心的份上，寬恕了我哥哥吧。”說完連連叩頭。

這時，老佛爺卻吩咐李蓮英打開一份奏折說：“念！”李蓮英清了清嗓子，宣讀起來。

原來，這正是陳閣老前晚徹夜未眠寫的奏折，述說自己被攔在崇文門外五天不能進城的事。再看那富察氏，越聽臉越白，身子也不由地簌簌發抖。

李蓮英讀完了，老佛爺冷笑一聲，說：“你倒是惦記著你娘家哥哥。不過，別看你哥哥是守城門的，可這差使比我這皇宮大內還肥呢！看起來，我不辦他對不起你這份心！”

說到這里，老佛爺忽然目露兇光，幾腳就踩碎了那指甲，起身回宮去了。留下那富察氏癱軟在地，連哭都找不著調了。一旁的秦英也偷偷抹了把冷汗，趕緊借故離席回府。

往事不能提

幾天后，陳閣老下了朝，興沖沖告訴夫人秦英，那些守城門的小吏已經被悉數查辦。秦英這才把當日宮中發生的事兒說了出來。陳閣老驚訝地問：“那指甲既然是老佛爺的，為何她看了一眼竟要動怒呢？”

秦英這才慢慢說出了實情。那是一年多前，八國聯軍入侵北京城，老佛爺換上農婦的衣裳逃出城去。第一夜歇宿在農家，剛要吃飯，隨侍的德倫就跑進來說有悍匪犯駕！老佛爺大驚失色，起身就跑，不想一只長長的指甲正磕在門框上，連根折斷。老佛爺顧不得鉆心的劇痛，領著一群喪家之犬，一口氣跑出十里地，才讓貼身的小宮女幫著把另一只指甲也剪斷了，一并收藏起來。

陳閣老聽到這里，醒悟過來，說：“那個小宮女，就是你？”秦英這才點點頭。原來，老佛爺對指甲喜愛成癡，而秦英就是當年專門護甲的宮女。后來主仆失散，秦英巧遇了陳閣老，這才成就了一段姻緣。

陳閣老心疼地問：“那你為什么還瞞著我呢？”

秦英黯然淚下：“夫君，我從小進宮，老佛爺對我猶如孫女一樣疼愛。我本來發誓終身不嫁孝順太后的，沒想到一場離亂，讓我違背了誓言，所以才不愿對您明言。本想留著指甲想作個念想，這次為了換銀子進城，才不得不拿出去典當。”

陳閣老恍然大悟，原來這對長指甲，見證了老佛爺的不堪往事，怎能重提？這富察氏真是弄巧成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此時，秦英不禁打了個冷戰。而陳閣老也拍拍她的肩說：“天威難測，高處不勝寒！以后不要再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