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真好

宮艷秋

如今留守老人已經成了社會的焦點問題。劉芳就不忍心讓自家老人留守，所以丈夫玉田常年在外地打工，她就留在縣城里當了個中學老師，替丈夫盡盡孝心。誰知玉田上個月在工地上高空作業摔了下來，摔沒了命。劉芳到現在都沒敢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公公。

劉芳的公公今年七十多了，身子骨倒還硬朗，可就是得了輕度的老年癡呆，有時連劉芳都不太認識，還常喊她“大姐”。可劉芳白天要上班養家，只好囑托鄰里們多留神。

這天下班回來，劉芳見公公穿戴整齊站在門口，就奇怪地問：“爸，你這是干啥？”公公一本正經地說：“大姐，今天12號，玉田要回來。”劉芳強忍住淚水，應付說：“玉田很忙，今天不回來了，等他忙過這陣子就回來看你。” 說完便收拾起屋子來。不多會兒，她卻見公公在院子中間壘了一堆木頭，點起了火。這時，鄰居張二嫂趕緊闖進院子，吵道：“你這死老頭，安的啥心？要把我家燒了啊？把我家的豬圈燒了，三五十萬呢！你可賠不起！”

劉芳趕緊賠笑說：“二嫂，你別生氣，我爸他糊涂了，都怪我，走的時候沒把火柴放起來。”

張二嫂這一吵，公公好像明白自己惹了禍，規規矩矩地站在墻角。第二天上班，劉芳把打火機和火柴都藏了起來。這樣平平安安地過了些日子，劉芳漸漸地放心了。

這天劉芳正在上課，忽然有人闖進來。劉芳一看，是張二哥，她趕緊問：“出什么事兒了？是不是我爸他？”張二哥臉色很不好看，道：“你自己回家看看就知道了。”劉芳趕緊跟著張二哥回了村，老遠就望見自家附近濃煙滾滾，消防隊員站在水車上，正拿著水管往火堆上噴水，村民有的拿水桶、有的拿臉盆，老老少少齊上陣，都在幫著滅火。劉芳嚇傻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所幸，火最后全滅了。村民們圍過來，七嘴八舌地問劉芳：“劉老師，這火是你公公點著的，你說咋辦吧？”劉芳回過神，眼淚汪汪地說：“我賠。”可她話音剛落，張二嫂就擠進來，說：“劉老師，今天的事可不是你賠兩個錢就能完事的，你必須把你公公送走。”劉芳說：“送走？我往哪兒送？”張二嫂說：“養老院！”

張二嫂的丈夫張二哥也幫腔說：“劉芳，我們知道你是個有孝心的人，可是你公公這病，跟前沒個人看著根本不行。這回他還好是點著了柴禾垛，下回你能保證他不把大伙的房子給點著嗎？”村民們個個也都跟著點頭稱是。劉芳腦子里亂成一團麻，說：“我回去想想。”

等她回到家，看到了公公呆呆坐在那兒，便趕緊安頓他躺下，這才轉身進了自己的屋子，拉開柜門。柜門里放著玉田的遺像。見到遺像，劉芳淚如雨下，說：“玉田啊，我咋辦啊？爸的禍惹大了。”照片上的玉田深情地看著劉芳，像在說：“媳婦，你決定吧。”劉芳說：“玉田，我實在照顧不了爸，我只能把爸送走了。”

于是她開始著手找養老院，一連跑了幾天，總算找到一家條件比較好的，選了一間干凈朝陽的房間。

送別的那天，到了養老院，公公好像意識到什么，寸步不離地跟在劉芳身后，劉芳找個借口溜出來，頭也沒敢回就走了，走著走著，她的淚水就“嘩嘩”地流下來。

接連十幾天，劉芳都坐臥不寧，耳邊總聽見公公叫她：“大姐，我餓。”正為這個傷心，這天，養老院來電話了，說讓她去接公公。一問，才知道公公在養老院里又點了一把火，差點著起來。養老院領導說什么也不留公公了。

到了養老院，劉芳在倉庫里找到公公，公公眼眶烏青，嘴角也破了，見到劉芳，公公“哇”地哭開了，說：“大姐，我要回家。”劉芳狠狠地瞪了那領導一眼，對公公說：“走，爸，咱們回家。”公公跟在劉芳身后，突然冒出一句：“大姐，你真好。”聽得劉芳又心酸起來，心里說：爸，你放心吧，以后無論咋難，我都不會再把你送走了。

劉芳接公公回家的消息不知怎么就傳開了，他倆剛進村口，就看見路中間站了一排人，把路堵得嚴嚴實實，領頭的正是張二嫂，上前就說：“劉老師，你今天就是說出蟈蟈叫來，我也不能讓他進村。”劉芳拽著公公就往前走，說：“人誰沒個老的時候？我爸這是回自己家，你們憑什么不讓他回？”張二嫂二話沒說，掄起掃帚照著公公就要打，這時，就聽有人喊了一嗓子：“把掃帚放下。”

張二嫂回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公公張大伯，她想這回有人替自己撐腰了，便趕緊退到一邊。誰知張大伯卻把拐棍指向自己的兒子張二哥，問道：“你媳婦不懂事就算了，可你會不知道玉田他爹為啥點火？”張二哥低下頭不說話。張大伯又說：“你不說我說！要是沒有玉田他爹當年的那把火，你這條命早就沒了。”

原來，二十年前一個初冬，玉田和張二哥還小，兩人到冰窟窿里抓魚。到了傍晚，天突然下起了大雪，他倆迷了路，又冷又怕，只好找了個山窩子先躲著。張二哥穿得單薄，不久就凍僵了。

張大伯和玉田爹滿山遍野地找，也沒見他倆，玉田爹忽然想到個主意，抱來柴禾，點起一堆火。果然，沒多久玉田就在火堆的指引下跑了回來，大伙兒這才順著他的腳印找到了張二哥，把他給救了過來。

張大伯說完顫抖著走到劉芳的公公跟前，拉著他說：“兄弟，那天晚上你不該救這個畜生啊。你不救他，他就不能過今天的好日子。他不過今天的好日子，就不能讓你有家不能回啊。”

張大伯的話讓劉芳茅塞頓開，她算了算，公公每次點火的日子都是12號。原來，公公雖然得了病，卻清晰地記得玉田回家的日子，他這是盼著玉田回家啊。

這時候，人墻也慢慢地散開了，給劉芳和公公讓出來一條寬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