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價石雕

塵世伊語

電視臺舉辦評選“最美菊村”的活動已經接近尾聲了，這天，臺里來了一位穿著樸素的老人，嚷著要報名。老人自我介紹，說他是美嶺村的老村長，進城時看見滿街的宣傳條幅“尋找最美菊村”，就趕著來報名了。節目組的負責人謝磊接待了他，老村長氣都沒喘勻，就說開了：“我們美嶺村盛產菊花，已經有幾千年的歷史了，你們一定要去看看！”

老村長口里的美嶺村，謝磊以前去過，那里交通不便，雖然滿山遍野的菊花開得燦爛，但現在交通方便的菊村很多，相比之下，美嶺村不占優勢。于是謝磊說道：“老人家，我們此次評選除了要求村里種菊花，還要求有特色，有文化底蘊?！?/p>

老村長瞪大眼睛看著謝磊：“孩子，啥叫底蘊？”

謝磊解釋道：“就是有年頭、有代表性、有文化內涵的老東西。”老村長想了想，說：“有啊，我們村劉軒他家有個老宅子，影壁墻上的石雕金菊圖是乾隆皇帝御賜的?！?/p>

接著，老爺子擺開了龍門陣：話說當年乾隆皇帝下江南，微服私訪路過美嶺村，正值酷暑，乾隆龍體欠安，眼睛像蒙了一層霧，吃什么藥都沒用。有一戶村民拿出自家制的干菊花，泡了一杯菊花茶給他喝，乾隆頓覺神清氣爽，眼睛一下子看見了。乾隆回到京城后，就把美嶺村的菊花定為貢菊，又賜了一塊刻有金菊的石雕給那戶村民。村民受寵若驚，特意建起一道影壁墻，把這塊御賜的石雕嵌在正中位置，保佑子孫后代興旺發達……

謝磊聽到這里，兩眼放光，問：“這么珍貴的文物一直沒遭到破壞嗎？”老村長笑道：“文革時，村里人用黃泥把石雕糊住，躲過一劫?！?/p>

謝磊聽后很感興趣，拎著包就跟老村長去看個究竟。他們下了大巴，又翻了兩座山，才到了美嶺村。正值金秋時節，滿山遍野的菊花美不勝收。謝磊跟在老村長后面，馬不停蹄直奔傳說中的影壁墻。

兩人來到老宅，只見一道雪白的影壁墻，正中鑲著四四方方一塊烏青色的石雕，雕的是一朵怒放的菊花，雕功精美，惟妙惟肖。一般影壁常用福祿壽圖案的磚雕，以菊花為圖案的石雕實在罕見。謝磊興奮地對老村長說：“以此為專題，拍個紀錄片，絕對可以參加評選?！?/p>

這時，一個看著老實巴交的男人走了過來，老村長忙向謝磊介紹，這就是石雕的主人劉軒，當年接待乾隆的就是他家祖上。劉軒憋了半天，問謝磊：“同志，這塊石雕真能值大錢？”謝磊點頭道：“當然，這金菊石雕是很珍貴的?！?/p>

美嶺村要以金菊石雕為亮點參加評選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可是專題片還沒開拍，這天，謝磊的手機響了，老村長在電話里說道：“你們快來吧，再不來，就什么也拍不到了。”謝磊忙問怎么回事。老村長告訴謝磊，上次劉軒知道石雕值錢后就動了心，聯系了一個香港富商，富商開價五十萬，要買這塊石雕。謝磊這下急了，掛了電話，趕緊趕往美嶺村。

等謝磊趕到劉軒家時，里面已經吵開了鍋，老村長正在劈頭蓋臉地訓斥劉軒：“你這個敗家子，祖上留下的東西能賣嗎？誰同意你賣的？”

周圍看熱鬧的村民很多，也七嘴八舌地說著：“有了金菊石雕，咱們才能評上最美菊村，村里的菊花才能有好銷路，大家的日子才會好過，你不能光想著你自己??！”

劉軒蹲在地上，半天才憋了一句：“這是俺家的東西，不關你們的事?！?/p>

老村長氣得要用腳去踹他，被謝磊攔了下來。老村長無奈地告訴謝磊，影壁墻是劉軒家老宅的一部分，上面的石雕他有權買賣。謝磊想了想，一個主意冒上心頭。

幾天后，謝磊又回到了美嶺村，這次，他不僅帶來了攝像，還特意請了一位古玩鑒定專家。老村長聽說后趕來接待，不少村民也都來看熱鬧。

大隊人馬來到劉軒家老宅門前，嘿，真是巧了，劉軒正帶著一個滿口廣東腔、戴墨鏡的老人在影壁墻前仔細察看，看來，這老人就是要買石雕的香港富商，他親自來驗貨了！

謝磊慶幸自己來得及時，他對老村長說：“今天，我特意請來專家鑒定，只要金菊石雕被鑒定為一定等級的文物，個人就無權買賣?！?/p>

劉軒聽了，當然不愿意鑒定，村民們卻都說應該鑒定。正僵持不下，一旁的香港富商開口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鑒定一下也好?！?/p>

很快，鑒定結果就出來了，這結果讓大家都大吃一驚，專家表示，這金菊石雕做工精美，但只是個仿品，制造年代應該是20世紀70年代。此話一出，現場的空氣仿佛一下子凝住了。

劉軒愣了一下，突然失聲叫了起來：“不可能！這明明就是我家祖上留下的?！彼麑ι磉叺南愀鄹簧毯暗溃澳銊e聽他們的，他們不想讓我賣，合伙來騙我?！?/p>

香港富商戴著墨鏡，看不出他的神情。這時，老村長站了出來，慢悠悠地說道：“這塊金菊石雕確實是假的，我早就知道?！?/p>

這話如平地一聲雷，把大家都嚇了一跳。老村長繼續說道：“文革時，村里好多老宅子都被毀了，我和幾個村民怕金菊石雕也被破壞，就用黃泥把它糊了起來。文革結束后，我們把黃泥抹去，金菊石雕這才重見天日?？墒牵耶敃r發現，這石雕已經在文革中被人偷梁換柱了。我曾是方圓幾百里手藝最好的石匠，我看出這仿品雕得雖然精細，與真品卻還是差了那么一點。”

謝磊聽到這里有點生氣，就問老村長：“你早就知道石雕是仿品，怎么還讓我來拍專題片呢？”

老村長嘆了口氣說：“為了評上最美菊村，讓我們村里的菊花有銷路，石雕被掉包這事我不能宣揚，我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時，劉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突然想起一個重要問題，他問老村長：“到底是誰把我家的石雕給偷走了？”

老村長嘆道：“你還記得以前村里有個知青，叫季大偉嗎？他天資聰穎，農閑時常跟著我學石雕，雕什么像什么。他剛來的時候，金菊石雕還沒用黃泥糊上，那段時間他天天對著金菊石雕臨摹，幾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我猜，這事就是他干的。”

石雕是假的，謝磊也感到很失望，他正要帶著攝影收工，突然，半天不說話的香港富商開口了：“這石雕不論真假，我都買了，還是原來的價格，五十萬。”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香港富商繼續說：“我喜歡這石雕的圖案，既然真的已經找不到了，仿品我也愿意出這個價?！?/p>

謝磊聽了，立刻覺得這是個絕好的新聞素材，忙讓人把攝像機對準了富商……幾天后，電視臺播出了“香港富商巨款購買贗品”的新聞，在觀眾中引起了巨大反響。有人說這富商腦子進水了，錢多得沒處花。也有人感嘆，一個贗品他都愿意花五十萬，那要是真品，得值多少錢啊！

美嶺村一下子紅了，接到好幾筆訂購菊花的訂單，還有人慕名而來，特意來看看能賣五十萬的假石雕。

這天，香港富商又來到了村里，車子在老村長家門口停下。富商走進屋子，摘下墨鏡，對著老村長畢恭畢敬地叫了聲“師傅”。老村長倒是一副并不吃驚的樣子，說道：“其實那天拍新聞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p>

原來，富商就是當年的知青季大偉！此刻，他羞愧地對老村長說：“當年我為了給母親治病籌錢，迫不得已偷偷換走石雕，賣去了外地。這么多年來，這事一直壓在我心頭。我有錢后就一直尋找石雕，想重新買回來，還給村里，可一直沒有找到。前段時間聽說咱們這里要評最美菊村，我就有了主意，故意花高價買假石雕，就是為了讓電視臺把這新聞播出去?！?/p>

說到這里，季大偉朝門外揮了揮手，兩個人抬著一個箱子進來，打開箱子，里面是一塊金菊石雕，和劉軒家影壁上的那塊一模一樣！季大偉說道：“新聞播出后，有好幾個人主動聯系我，說他們手里有類似的石雕，問我要不要，其中一塊，就是我當年偷偷賣掉的！師傅，這么多年了，石雕終于完璧歸趙……”

老村長撫摸著失而復得的金菊石雕，不禁熱淚盈眶。季大偉對老村長道：“師傅，還有一件事我想問問您，我拜您老為師學石雕，天天對著金菊圖臨摹，自以為能騙得過，沒想到還是被您老人家看出來了。我的仿品到底有什么破綻呢？”

老村長含笑不語，只端了一盆水過來，灑了一些在真品石雕上。原本烏青色的石雕菊花在陽光下竟然閃出了金光。老村長笑道：“你知道這石雕為什么叫金菊圖嗎？它是用稀有的老坑石雕制而成，遇水就有金暈，你雕工再好，假的就是假的，總會被人識破的。”

季大偉聞言，低頭沉思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