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柴嵐綺
人人都有強迫癥
文 _ 柴嵐綺

我有個毛病,坐車的時候,喜歡數路邊的行道樹,且專門以偶數方式一對一對向下數—2,4,6,8,10……這樣在心里一路暢快地念下去,倘若到最后是個單數,好吧,得憋一口氣,直到下一排樹出現,湊成雙數,才覺得完成了一件相當大的大事。
我還偏好看一切印有字的東西。比如,馬路邊電線桿上貼的招工啟事—因生產需要,急招熟練縫紉工,能吃苦耐勞,有宿舍,包吃住,底薪1000元起,然后是電話和聯系人某先生等等。我一邊擔心這是不是騙局,一邊又猜想,有沒有一個待在家里會點縫紉的女人湊巧經過,駐足細看,然后抄下電話號碼,回家向想找點事情做的姐妹們奔走相告?
有時,電線桿上會出現字體巨大的尋人啟事—某某,65歲,患老年癡呆癥,于某月某日在某地走失。走時上穿藍色外套,下穿黑色褲子,圓口布鞋,能說清自己的名字……家人萬分焦急,找到必有重謝!底下除了電話號碼,還有照片,黑白打印的,一個普通的上了年紀的陌生人,正安靜地待在異鄉的電線桿上。你無從知道,啟事里的那位老母親或者老父親最后究竟被家人找到沒有?當家人四處尋找時,他們在哪里,有沒有水喝—這樣的永遠不會刊登后續的尋人啟事,以開放式結局,在城市里散發著一種憂傷的氣息。
至于我爹,有嚴重的幻想強迫癥—他訂有兩份報紙,又有大把時間,拿一柄放大鏡,所有犄角旮旯的市井新聞都不會放過。比如,他看到下雨天某條路上的圍墻轟然倒塌,壓死兩個躲雨人的報道之后,便對我上班經過的所有圍墻都持有懷疑態度。而我每天必走的一條路,左邊是漫長的圍墻,右邊是居民樓,他立即要求我靠右行走。但某天他看到某條新聞上寫著高樓上飛下磚頭砸中行人后,又立即要求我停止靠右行走—左右都不行,我總不能走馬路中間吧?自從看到有圖謀不軌的人埋伏在夜晚的樓道里搶劫作案,我現在晚上從娘家回自己家,短短5分鐘的路,都有父母護送。到樓下后,他們在底下大聲咳嗽著,看著樓道燈應聲亮起,一層又一層,等聽到我在樓上開門的聲音,便大喊一聲:“到了?”我答:“到了!”我知道,此時,那兩位擔任左右護法的頭發花白的老同志,這才欣欣然轉身。
有個同事,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卻有折疊雨傘強迫癥,就是只要看到誰的桌上放的折疊雨傘亂糟糟的,沒整理,就會以閃電速度拿起,認真嫻熟地一片一片捋好,然后,把它們向著一個方向聚攏,最后完美地按上扣子,像一件工藝品一樣,歸還給雨傘主人,不說話就走。
而大部分女同事,都有程度不一的工作時間淘寶強迫癥。單位忙,各種待填的業務表格嘩啦啦地像叢林一樣在電腦上鋪開,但越是這樣,越要頑強地點出一個又一個淘寶小窗,順著店鋪鏈接,一路找下去,直到最終下單。那是窄小無趣的寫字間里,每天的一個情緒出口。所有工作上的壓力和不快,在支付寶“付款成功”的一瞬,得到妥帖安撫。有一天,領導開會,談到單位也想在天貓開店,立即有同事專業分析道:“周一到周五的網絡交易成交量比雙休日的要高。”領導掏出一支煙,啪嗒點上,深吸一口后掃一眼全場:“我知道的,你們都是利用上班時間逛淘寶。”
一個女友,最近懷疑自己得了微博強迫癥—上班時間打開電腦后,首先奔微博,且這一天都要開著微博界面。至于下班后回家,燒菜、泡腳、蹲馬桶時,都在不停地刷微博,因為微博比肥皂劇還要精彩,每時每刻劇情都在狗血更新。早晨醒來,第一件事不是上洗手間,而是抄起床頭柜上的手機,打開微博,看有沒有新評論和新私信。提示有新私信時,一顆心簡直要驚喜得蹦出來,以為是前男友哭著喊著求原諒求寬恕,結果不過是泄氣地發現,減肥廣告也改發私信了!不僅癡迷于看,也愛寫,喝個街角排檔的羊肉湯,買個烤山芋;城市上空的霧霾,地上不講公德的一泡狗屎……都是發微博的對象。發完之后,便不停地刷刷刷,等評論或新“粉絲”出現,哪怕是個僵尸粉,也有“‘粉絲’又多了一個”的安穩和快樂。
圖/辛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