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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衡，死于完美之前》，這是郭衡事件出來后很多報道用的標題。二十八年，從不違抗父母安排，精確到點地去念書、旅游、結婚，凡事精益求精，人生被鍍上一層又一層榮耀。但某一天，這個萬人羨慕的女孩自殺了。

而在這之前，溫嶺女幼師虐童案塵埃落定，因中國沒有虐童罪，女幼師顏艷紅僅受到行政拘留十五日的處罰。一時間，制定虐童罪、虐童入刑的呼吁響徹朝野。

這是關于“虐待”的兩個極端故事。老師和父母，都是孩子最親近的人，但出于無知的行惡和以愛的名義進行的控制，卻很難判定哪一個更可怕。

最親近的人，傷孩子最深

知道了，又怎樣？

似乎一夜之間，虐童成了所有中國人心頭最重之痛。

先是浙江溫嶺曝出女幼師二百張虐待孩子的照片，照片上孩子痛呼的表情擊中每個家長的心。這邊才痛罷，又有更嚴重的新聞曝出，幼師狠摔4歲女童，致生命垂危：由于孩子不愿意在椅子上站好，老師拉起她的雙手凌空甩在地上，之后又提起她的雙腳，原地360度翻轉，致使孩子頭部撞傷。

第二樁虐童事件發生在2012年的7月，事件之初并沒引起人們注意，直到溫嶺案后，它才因公眾對虐童現象的關注，被作為舊聞二度發掘。廣州虐童案迄今相關部門仍在處置中，而即使虐童的老師受到懲罰，孩子受的傷害終歸不可逆轉，會留下后遺癥，行動也 會有問題。

在大部分家庭都是獨生子女的今天，這樣的新聞無疑讓每個家長都神經緊繃——自己的孩子在學校是否也會被老師虐待？但孩子不會表達，所以被虐待了，自己也不知道；而即使知道了，也會如浙江溫嶺案一樣，由于沒有法律依據，仍舊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

也因此，呼喚虐童入刑在年底成了網上最熱門的民意，從民間到媒體，從普通平民到專家、人大代表，紛紛表示支持。關注孩子的權益，避免其受到成年人的傷害和加害，成為中國社會的主流共識。

打是親，罵是愛？

針對肉體的暴力虐待很容易被發現和鑒別，精神層面的冷暴力虐童行為則有很大的隱蔽性。日常生活中我們不僅對它們熟視無睹，很多時候，甚至還給它們冠上了愛的名義，即使是在很多城市的所謂開明家長身上，也屢見不鮮。

與普通的罰站、不許吃飯或父母感情不睦、當著孩子的面爭執打鬧相比，更隱蔽、傷害也更大的虐待是父母以各式各樣的手段全面控制子女的人生，將子女視為自己的附屬和意志的延伸。

2012年11月，豆瓣《父母皆禍害》小組里，最火的一個帖子是《郭衡，死于完美之前》，這位28歲的美女10月底被發現在公寓內自殺，生前為了完成父母對她的人生規劃，她高中曾一邊蹬著單排輪滑一邊寫作業；去35個國家游學，馬不停蹄地補各種功課；于26歲生日這天精確地舉行婚禮；憑自己的努力，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讀EMBA。

當中國人傳統認為的成功人生赫然在望時，她卻選擇了從父母給她制定的完美人生計劃里直接出局——自殺。

她的死讓很多人疑惑，直到網友翻看她的博客，才理解了她的心路歷程：她的壓力非常大，從小總挨打，無論怎樣表現，父母對她永遠是諷刺和打擊，從不會給她任何正面的認可和肯定。

以中國傳統的教育模式看來，郭衡的父母是好父母，“打是親，罵是愛”，精確規劃孩子的人生，并全力以赴地執行，讓孩子做個成功人士。郭衡如果不死，28歲這年她該按父母的規劃要一個孩子。但郭衡的感受和大眾截然相反——長期被父母打擊貶損，找不到價值感和存在感，人生被控制，看不到屬于自我的方向和出口，無限挫敗。

每個人都有被打的童年記憶

和對來自家庭之外的暴力虐待的敏感不同的是，對發生家庭內部的虐童行為，中國社會還遠不夠重視，更沒有相關完善的法律和制度。調查顯示，60％的孩子曾被父母打罵、罰站，不許吃飯或睡覺等；50％的孩子曾被家長打過；6％的孩子曾被家長暴力毆打。

社會新聞也驗證了這一結論。溫嶺虐童案還沒落下帷幕，畢節的父母虐待親生女兒的新聞又再度挑戰公眾的神經：畢節市千溪鄉年僅6歲的女孩張婷，被父母用鐵絲抽打、罰跪釘子、毛線穿耳，還多次被燒紅的火鉗烙屁股、嘴唇等，張婷被送到醫院時，屁股上的血肉和衣服都粘連在了一起。

和溫嶺案一樣，公權力面對畢節案時，處置同樣蒼白無力。此事經媒體曝光后，公眾紛紛譴責這對父母，但最終張婷父親只是被拘留五日，張婷父母仍是她的法定監護人。面對外界的譴責，張婷父親辯稱他是在管教孩子；張婷母親在外界的壓力下，表示以后不會再打張婷。但一旦公眾的注意力轉移，其母的承諾能否兌現，很難說；如果張婷再被虐待，沒有人知道該如何解救這個孩子。

盡管遭受父母虐待，但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收養法》的相關規定，這類孩子不能被收養或送養。法院可以裁決變更監護人，由親屬或父母所在單位、街道、村委會承擔監護責任，但在沒有制度問責的情況下，又有哪個自然人或公權力單位能真正給孩子愛和歸屬呢——被父母虐待的孩子，幾乎無處可去，無處可逃。

父母是愛無能患者？

郭衡的悲劇在中國不是獨一無二的，很多人都在她身上找到了自己童年的影子。但讓人憂慮的是，還有更多父母在像郭衡的父母那樣對待自己的孩子，并且大家都覺得很平常——孩子有什么地方不如自己的心意，輕則嘲諷，重則辱罵，以負面的詞語、評論打擊、毀滅孩子的自尊心和對自我的認可與期許，美名其曰我希望你上進，我希望你改正缺點；禁止孩子追求自我和真正的興趣所在，理由是我是為你好，等等。

這樣的教育和相處模式的結果是，孩子長期生活在負面環境里，形成情感創傷，成年后壓抑自卑，面對親密關系。會有恐懼感，無法自如面對和處置人生、人際關系，總之孩子心性中對愛、美好的向往被毀滅和禁錮。

有調查顯示，情感虐待的“冷暴力”在我國家庭中的比例已達到28%。這已經不是家庭問題，是社會問題——在巨大的生活壓力之下，成年人無法有效地消解、處置自己的焦慮情緒，便向比自己弱小的孩子發泄、轉移情緒；很多成年人由于童年的生活環境氣氛不好，本身也有心理創傷，不懂得如何對孩子付出愛，將那些粗暴的暴力、負面手段誤解為有效的教育手段；傳統的中國文化將孩子視為父母的附庸和私有物，不認為孩子有獨立的人格和自我判斷，父母不把孩子當成和自己平等的“人”去看，沒有耐心對待孩子，因此以愛之名對孩子施行各種虐待就成了中國家庭的通病。

想起波伏娃的話：“孩子是自由之愛的樹上長出的最為高貴的鮮花。他們并非玩物，也不是填補父母需要的或是實現他們勃勃野心的工具。孩子就意味著義務，他們應該被撫養長大，做一個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