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一張照片

1

一等兵次一郎打死自己的長官后，攜槍逃跑了。一時，整個日本軍營里人喊狗叫，電話連天，可忙了一夜，連次一郎的影子也沒找到。

看樣子，次一郎已經徹底逃離了這兒。

營地司令坂本非常惱火，叫通各地電話，希望其他部隊協助抓住這個天皇的叛徒。為了以示懲罰，又把電話打回國內，讓迅速查實次一郎的家庭住址以及親人。可是，不久，日本國內回電，國內沒有次一郎這個人的名字。按照次一郎參軍報名的地址欄去查，根本沒有次一郎這個人。

坂本瞪大了眼，道，八嘎。心說，難道次一郎是空里來的，無根無絆，氣得一刀劈了一張凳子，發誓，你跑到天涯海角，也不會跑出生死線的。

因為，在坂本想來，這個次一郎，即便能逃脫皇軍懲罰，也逃脫不了中國游擊隊和地方群眾的懲罰：我們在這塊土地上，什么惡沒做，中國人能放了落單的日本兵嗎？

坂本從心里希望，次一郎能死在中國人手里，這樣更能禁止一些日兵逃跑。

或許，那家伙已死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2

當上司殺了一個婦女后，又一次將軍刀劈向另一個嬰兒時，次一郎的槍響了，一槍撂倒上司后，他就跑了。

潛逃，是他入伍后的第一個目標。

他要尋找自己的哥哥藤野大川。

次一郎本名叫藤野一郎，他不是住在二戶，而是古川。藤野一郎的父親過世很早，母親體弱多病，所以，是哥哥出力養大自己的。戰爭開始時，日本全國征兵，本來，是讓藤野一郎去的，可藤野大川說弟弟小，自己毅然代弟從軍。

藤野大川一走，再也沒有了音信。

哥哥走后，母親經常拿著他的照片，淚流滿面，而且，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藤野一郎知道，母親是思念哥哥。他發誓，一定要想法找到哥哥，因此，再一次征兵時，藤野一郎參了軍，他來中國，就做好了潛逃的準備，為不至于連累親人，改名為次一郎，裝上哥哥的照片走了。

來到中國，面對著屠刀、殘殺，還有殘酷的殺戮，他終于開了平生第一槍。一槍，擊斃了上司。

然后，他踏上了逃亡的路。

3

次一郎受了傷，逃跑時，肩膀上中了一槍，他一驚，一頭鉆入草叢中，那隊追趕的兵一路追了下去。

他躲在草窩里，一動也不敢動。

一直到后半夜，他才踏著星光，一步一步上了路，小心翼翼。他知道自己處境的危險，不只是要躲避日軍追殺，同時，還要防備中國人，在這個地方，他們的人作惡太多了。

他甩掉了軍裝，穿著襯衣，宵宿夜行。

他不敢向當地人要飯吃，害怕被殺。一連三天三夜，傷口化膿，高燒不止，一天晚上，走到一個村子不遠處，他坐下，想歇息一下，但一陣頭暈，倒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醒了，面前是一男一女兩個人，看見他醒了，那個女的一笑，道：“他醒了。”

男人也高興地摸著下巴，笑了。

他一驚，爬起來，那個男的笑笑，示意他睡下。然后，女人拿來一碗蛋湯，一勺一勺地喂著他。他的心里充滿了感激，連連用不太熟練的中國話說：“謝謝！謝謝！”

男人問：“你就是那個為了救一個孩子，打死自己上司的日本鬼子嗎？”

藤野一郎連連點頭，那對男女互望一眼，道：“這兒不能呆了。”原來，這兒的日兵曾得到信息，來搜索過一次。兩人連夜把藤野一郎轉移到山坡上一個洞內。

男人下山時，藤野一郎請求他明天帶一點消炎藥來。他尋兄心切，希望趕快治好肩，好上路。這樣，也避免給這對善良的中國人帶來危險。

4

第二天上午，雞鳴狗叫，人喊馬嘶。他走出洞，往下一看，昨天晚上所住的那個村子已經被包圍了，男女老少，一個個被押出來，押往村外一個大場上，日軍在四周架起了機槍。

他心里一沉，看來，日軍又要造孽了。

當所有人都聚攏來，不一會兒，一個人被綁著押了上來，遠遠看去，正是昨晚救他的那個男人。他感到心里發冷，渾身出虛汗。

一個日本軍官彎著腰，對著那個被押的漢子在說著什么，那個男人搖著頭，意思是不知道。突然，刀光一閃，那個日本軍官抽出了軍刀，高高舉起，向漢子劈去。

藤野一郎抽出槍，對準了那個軍官的后腦勺。

那個軍官的刀并沒有劈下，而是插回了刀鞘，手一揮，讓日軍撤軍。日軍大隊人馬一窩蜂擁向村子口，藤野一郎暗暗松了一口氣，收回了槍。

不一會兒，漢子上來了，捎來了藥，讓他服下。他忙問道，剛才是怎么回事，漢子笑笑，原來，日軍也知道藤野一郎負了傷，所以，偵察很嚴，尤其注意買消炎藥的，所以，漢子前面剛買消炎藥，后腳，日軍就圍了村子。

那漢子道；“這些小鬼子，鼻子比狗還靈。”

日軍圍了村子，叫出所有村民后，然后抓住他，問他給誰買這藥，是誰受了傷，什么傷。他說自己有病，用一點藥，不行嗎？

日軍軍官說他不老實，舉起戰刀就要劈下去，可是劈到中頭，又停了，一蹺大拇指，說：“你說的是實話，我的相信。”于是日軍就撤了。

不可能啊。他想，那軍官就那么好騙嗎？

那個漢子說：“管他呢，快服藥吧。”把藥掏出來。

5

日軍在下午就殺了回馬槍，這次沒包圍村莊，而是包圍了洞口。原來，日軍撤走，是個計策，暗地里，卻放了幾個便衣，偷偷跟蹤了漢子，一路來到山洞前。然后，忙派人回去報信。

當藤野一郎知道情況時，洞口已經被堵塞住了。藤野一郎掏出了槍，準備往外沖，一只手伸過來，攔住了他的槍口，那漢子湊過來，悄悄道：“跟我來。”

兩人一起，到了大洞底部，有一塊石頭，漢子輕輕一搬，石頭被搬下，一個僅容一人彎腰進入的小洞露出來。漢子一招手，一頭鉆了進去；藤野一郎隨后跟了進去。

洞子彎彎扭扭，不知走了多長時間。漢子道：“到了。”用手推推，“咚”一響，眼前一亮，一個出口在面前，漢子走出，藤野一郎也跟了出去。

這兒是個墳園。

剛才的洞口處，是一塊墓碑。

漢子惋惜道：“一處地道沒了。”說完，帶上藤野一郎向山上林中跑去。

6

他們并沒跑遠，只是繞著村子轉了一個圈，從村前的山上跑到了村后的山上。村子，依然在鼻子下面。

可是，也就是一忽兒工夫，整個村子發生了極大的變化。那兒一片火海，孩子的哭聲，大人的叫喊聲，響成一片。他們傻了眼，愣了一下，接著，向村子跑去，到了村口，傻了眼，日軍又一次包圍了村子。

幾次，漢子想往村里沖，都被藤野一郎按住了。這樣進去，無異于以卵擊石，他不想漢子做無謂的犧牲。

他們從村子后的樹叢，又一次繞到前面，挨近村外那個大場子，果然，日兵又一次把這些村民押了過來。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背對著他們，歇斯底里地叫道：“交出那個逃跑的家伙，不然，你們像他一樣，全部死了死了的。”說完，用刀一指地下的一具村民的尸體，刀尖上，還滴著血，一滴一滴落下去。

藤野一郎渾身一激靈，他感覺，那聲音是如此熟悉，熟悉得他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舉槍的手哆嗦了一下。

接著，那個軍官又一次一揮手，漢子的老婆被押了上來。那個軍官呵呵地笑著，走過去，問道：“你的知道，你藏的那個日軍，他們去了哪兒？”

女人搖著頭，望著地下的尸體，一口唾沫吐在那軍官臉上，罵聲：“畜牲！”

日軍軍官“八嘎”一聲，舉起了戰刀。突然，一聲大叫：“不要殺她，小鬼子。”一個人拿著一根木棍，從樹叢中撲了出來，正是漢子。

日軍軍官回過頭，笑笑，抽出手槍。

“啪”的一聲，槍響了，那個軍官緩緩倒下。做夢，他也沒想到，倒下的是他。藤野一郎開了槍，所有的日軍一愣之后，都向槍響的地方撲去，可是，只見一個人影一閃，上了山。

日軍在山上搜捕了幾天，人影也沒找見一個。

7

當天晚上，藤野一郎就進了山。

帶他進山的，是漢子，八路軍的游擊隊員。

在八路軍部隊里，藤野一郎成了一位反戰同盟戰士，閑下來時，他會拿出藤野大川的照片，默默地看著，但是，他再也沒有下山找過哥哥，一直到抗戰勝利后，回到日本，他都沒有再找哥哥。

對母親，他說，哥哥病死了。

其實，只有他知道哥哥是死在槍下，死在自己的槍下。那天在村子場地上，被他擊斃的那個日軍軍官，就是他的哥哥藤野大川。

只是，他一直弄不明白，究竟是誰，幾年之間將哥哥由一個善良的人變成了一個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