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向孩子的黑板擦

再苦再累再沒錢，

也要讓孩子上個好幼兒園

我們是在北京的風里雨里討生活的外地人，在這個大都市，掙錢和立足都沒那么容易。但我們就純如這一個孩子，為了讓她健康順遂地長大，我們不惜四處找關系、塞紅包、交贊助費，最終把女兒送進了一家口碑不錯的幼兒園。

這家幼兒園已成立30多年了，姐夫就是在那里度過了3年童年時光。純如進去時，幼兒園剛由公立變成私人承包，但我依然深信：對于我們這樣的“北漂族”，孩子能進這所幼兒園已是最好的選擇。

純如在幼兒園開心地度過了第一年，這讓我們更加無悔當初的選擇。幼兒園收費不菲，一個月要交近2000元。而這，差不多是我們夫妻倆一半的工資。但是，孩子在那里快樂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幼兒園小班畢業后，有十幾個小朋友或轉學或回了老家，純如當初的小（五）班就拆散了，20多個孩子被分到了其他4個班。純如被分到了四班，老師也不再是小班的老師。新老師叫徐瑩瑩，24歲，地道的北京女孩，微胖，笑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開學沒幾天，徐老師向我反映：純如很可愛積極，但上課喜歡講小話。我笑著說：“她不聽話，您盡管教育，只要不體罰就行！”她就笑了：“瞧您這話說的，我怎么會體罰小朋友呢？”

等女兒回家，我問她喜歡徐老師嗎？她說：“喜歡，但也怕。”學生怕老師天經地義，我沒把女兒的話當回事。但沒多久，純如開始鬧脾氣，有天晚上睡覺前，她哭著說：“媽媽，明天我不上幼兒園好嗎？”我問她，是不在幼兒園被誰欺負了？她搖頭，是不是老師批評她了，她也搖頭。看樣子這小妮子就是不想上幼兒園。我和她爸都要上班，她不上幼兒園，誰在家照顧她？所以，無論這丫頭第二天早上怎么哭天搶地，我還是把她送到了幼兒園。

孩子疼，

媽媽更疼

我沒有把純如不想上幼兒園太當回事。但是某天早上，當我給純如穿戴整齊，準備送她出門時，她卻突然抓住門框“哇哇”大哭：“今天我死也不去幼兒園了！”“老師打你了嗎？”我脫口而出，純如低聲說：“是的，疼！徐老師不讓我告訴你！”

我這才發現，純如的左臉頰，離眼睛約半厘米的地方，有三四道血印子。“是小朋友撓的？”我問。純如說：“我和魏金明講話，徐老師把黑板擦扔過來，刮著我了。”當4歲半的女兒說出這樣的話時，直覺告訴我她不是在撒謊。聽女兒說疼時，我的心也疼得無以復加。

老公上了24小時的班，這會兒應該剛回宿舍睡覺，但我還是打電話讓他馬上回家。從家去幼兒園的路并不長，但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那樣腳步沉重。如果純如說的是真的，那么昨天徐老師為何不主動跟我說？失手或沖動，只要她主動解釋，我或許還能原諒。但是，徐老師沒這么做；她隔三差五給我打電話、發短信反映孩子情況，如果昨天晚上她給我打個電話，說說當時的事情，我也能原諒她。但是，她沒有。

讓我氣憤的是，時隔一夜，當我指著純如臉上的傷問她：“您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兒？”這個24歲的女孩一臉無辜：“我不知道啊，可能是讓小朋友不小心撓的吧？”說著，徐瑩瑩還湊過去摸純如的臉，說：“我們可愛又漂亮的純如，告訴老師，是哪個小朋友撓的？”看孩子緊張得快哭了，我說：“純如告訴我，是您扔的黑板擦給刮的……”“怎么會？”徐瑩瑩趕忙打斷我，然后轉向純如，說：“快告訴媽媽，這不是老師弄的……”

關鍵時刻，純如表現得很無畏：“就是你弄的！我和魏金明講話，你把黑板擦扔過來了！你不讓我哭，還不讓我告訴媽媽……”徐瑩瑩的臉色大變，但依然說：“純如啊，小孩子不能撒謊哦。我怎么可能打你呢……”在來幼兒園的路上，老公還說，如果徐老師主動承認，這事兒就不追究了。但是，面對孩子的指證，她依然不承認。這老師真讓我寒心。

“好吧，那看看昨天的監控錄像。如果孩子撒了謊，責任我來負！”我說出這句話時，徐瑩瑩還是百般抵賴。無奈之下，我提出去園長辦公室。

徐老師默默地帶我們去園長辦公室。我提出查看昨天的錄像，園長說：“錄像不能隨便看的。再說了，虐童事件經常發生，我們這幾天都在開會，老師們都戴著緊箍咒呢……”我打斷園長：“那您別怪我把這事兒捅出去……”園長的態度立馬軟了，答應讓我們調昨天的錄像。這時，徐瑩瑩說話了：“別看了。純如是我打的，但不是故意的……”

這個答案，我已經等得太久。但是事到如今，我再也無法原諒她。園長也著急地說：“徐瑩瑩還能不能當老師，全憑你們做主。但是，別把這事兒捅出去……”

“她肯定不能再當老師了！”說完這句話，我頭也不回地走了。

身后傳來徐老師的叫聲：“純如媽媽，對不起……”聲音沙啞，她已經泣不成聲。純如拉著我衣角，問：“媽媽，徐老師怎么哭了？”我沒好氣地說：“她活該！”

原諒你，

打了我女兒的老師

剛回到家，就接到園長電話，口氣溫和而謙卑，說徐老師一直表現很好，是老師和家長們認可的好老師。失手打了純如，是她執教5年來的第一次，原因是她正和男友鬧分手心情糟糕……

園長希望我們能原諒徐老師，讓她繼續留園任教。我反問園長：“那您告訴我，叫我怎么原諒？”

掛掉園長的電話，老公說：“要不，原諒她？”我罵他：“隨便找個人問問，能原諒嗎？”老公不再言語，拉著女兒下樓玩去了。我在微博上，簡單地說起了女兒在幼兒園挨打的事，但沒說是哪所幼兒園和哪位老師。沒想到我那一向冷清的微博，瞬間引來無數跟帖，所有人都對這件事義憤填膺，他們覺得無法原諒。有人讓我曝出幼兒園名稱和老師照片，有人讓我給老師一大嘴巴然后報警……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愿意，這個幼兒園和徐瑩瑩的命運，完全可以由我掌握。我姐姐在電視臺工作，我自己深諳在網上發帖灌水之道，我早就拍下了純如被打后的照片……

但是，我能那么做嗎？不能。畢竟，我已經下定決心，不讓徐瑩瑩再當老師了。這個懲罰對她來說，已經足夠。

但是，事情不會就這么結束。

下午去超市的路上，突然接到老公電話：“你快回來，徐老師來咱家了！”想都不用想，她是來道歉的。我不想見她，故意在超市溜達了很久。老公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來，他“趕”不走徐瑩瑩，讓我回去救駕。回到家，純如正在徐瑩瑩指導下畫畫兒呢。這沒心沒肺的小妮子，此刻正拿無限崇拜的眼神看著徐老師。

見我回家了，徐瑩瑩對純如說：“純如，你就留在這里和爸爸玩，我和你媽媽去廚房聊聊天。”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已經來到廚房，還順手關上了門。“純如媽媽，我錯了。請您原諒我這一次好嗎？”她無助地搓手，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不看她：“叫我怎么原諒你？”她說：“您給我們園長打個電話，說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孩子們，我想回到班里繼續教他們。我發誓，從此以后我會加倍對純如好！”見我無動于衷，這丫頭就要下跪，幸好我眼疾手快把她給攔住了。

門外傳來純如的笑聲，一會兒唱歌、一會兒背《弟子規》、一會兒跳兔子舞，一邊折騰還一邊嚷嚷：“爸爸，這都是徐老師教我的！”“徐老師買的巧克力真好吃！”過了會兒，她跑來敲廚房的門：“徐老師，您出來跟我玩兒呀！”

我如此難過和悲傷，無法原諒徐瑩瑩，不都是為了這小妮子嗎？但是她顯然已經把老師打她的事兒，忘到了九霄云外！女兒早就忘記了疼，也根本不領會媽媽的良苦用心！我不能責怪并“教唆”4歲半的她，和我一樣記恨打過她的徐瑩瑩。

既然這樣，我是不是該和女兒一樣，選擇忘記，然后繼續簡單地快樂？

想到這里，我對徐老師說：“你回去吧，我考慮考慮，再給你答復。”她哭紅的眼里，突然綻放出光芒，訕訕地退出去，跟純如道再見。我拿起她帶來的兩大袋零食，怎么塞她都不接。純如在一旁著急地大叫：“媽媽，那是徐老師送給我的！”我只好收下這棘手的“賠禮”，餅干、巧克力、麥片和薯片，全都是純如喜歡的。

看純如依依不舍地跟徐瑩瑩說再見，聽她對老師保證：明天會第一個到幼兒園。我知道：除了原諒徐瑩瑩，我別無選擇……

有朋友得知我的決定，問我為何這么懦弱？問我為何不為了孩子的健康和安全，把徐瑩瑩永遠地踢出教師隊伍？我不知如何作答。我只是說，我們做父母的，為了孩子什么都愿意。這次我選擇原諒，因為，沒有誰不犯錯，我寧愿相信：我這個來之不易且沉重的原諒，能喚醒“失手”老師的良知和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