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放棄的繼母

2013年9月初，記者趕赴四川采訪謝小波時，她正在大太陽底下賣水果。黑瘦黑瘦的她，小心翼翼地碼著這些水果。因為多賣出一些，她的女兒王中婷就多一分活著的希望……

親生父母早逝，

孤苦女孩想留住再嫁繼母

2001年11月初的一天上午，正在打工的王武學，突然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隨后昏死過去。聞訊趕到醫院的妻子謝小波，得到一個讓人痛不欲生的診斷結果：時年33歲的丈夫是慢性腎衰竭晚期，也就是尿毒癥。

謝小波和王武學家住在四川省達州市通川區西外鎮。王武學的前妻早逝，留下一個女兒王中婷，時年11歲。謝小波是王武學的第二任妻子，比他小7歲。兩人5年前結婚，生有一個女兒，名叫瑩瑩。

為了不拖累妻子和兩個女兒，王武學放棄了治療。挺了半年多，一天晚上，虛弱的王武學把謝小波拉到眼前說：“我走了，你要管孩子，我真希望看到兩個女兒長大呀！”

謝小波強忍住眼淚，用手堵住他的嘴說：“不許亂說，你要活著，活著才能看女兒長大！”

屋子里，年幼的王中婷，從父母的眼神里讀到了驚恐和絕望。可是，這一天還是不可避免地到來了。

2002年4月中旬的一天早晨，還在睡夢中的王中婷，被一雙手輕輕搖醒，睜眼一看，是繼母謝小波。謝小波紅著眼睛輕聲說：“你爸走了，快起來去給爸爸磕頭！”懵懂中，王中婷一時沒聽明白：“爸走了？他去哪兒了？”猛然間她意識到：爸爸，死了。

王武學走后，王中婷開始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將來是跟年邁的爺爺、奶奶生活，還是跟年輕的繼母一起生活？

門開了，是繼母。坐在女兒身邊，謝小波久久說不出話來。還記得自己剛過門時，當時只有5歲多的王中婷，當著親友面追著她喊“媽媽”。謝小波臉紅了，對她小聲說：“婷婷乖，等沒人時再喊。”晚上，人群散去后，謝小波拉起婷婷的小手說：“這回叫吧，叫媽媽！”說著，一臉慈愛地看著孩子。婷婷乖乖地喊了一聲：“媽媽！”答應一聲，謝小波把婷婷摟在懷里。叫“媽”后，孩子就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了。

想到這兒，謝小波輕輕問女兒：“婷婷，媽想讓你留在身邊，咱們娘仨兒一起生活好嗎？”聽到這話，王中婷抬起頭，眼淚瞬間淌了下來：媽媽要我，媽媽要我！王中婷撲到謝小波懷里，喊道：“媽媽，我跟著你過！”母女倆緊緊相擁在一起。

這一年秋天，謝小波所在的化肥廠倒閉，她只好四處打零工，掙錢養活兩個女兒，生活日益艱難。2004年5月，在親友的勸說下，謝小波和一個男人戀愛了，畢竟，她當時還不到30歲。

沒想到，此舉卻招致兩個女兒的抵觸。主意是王中婷出的，小妹是親生的，自己不是，媽媽再婚后，還會要她嗎？她和妹妹決定，把那個男人從家里趕出去！

一天早晨，天沒亮，姐妹倆就起來了，一個躡手躡腳地去爐子里掏煤灰，一個披著衣服在門前望風。鏟起一捧煤灰，王中婷沖小妹努一下嘴，小妹會意，悄悄把牙具端過來，拿出男人用的牙刷，王中婷把煤灰撒在上面，然后吩咐小妹放回原處。做完這一切，姐妹倆偷偷回屋裝睡。

男人起床后刷牙時，當即叫了起來！謝小波出來一看，只見他滿嘴黑灰，連牙都是黑的，立時明白了。男人還想說什么，迎面遇見正攥著一雙小拳頭、瞪著眼睛狠狠看著他的姐妹倆……

第二天天沒亮，姐妹倆又故技重施，把男人的毛巾剪成了一條條碎布。看著他狼狽的樣子，姐妹倆扒著門縫偷笑。

男人被姐妹倆層出不窮的惡作劇氣走了。謝小波火了，沖著姐妹倆大吼。姐妹倆不服氣，眼睛瞪得溜圓。王中婷哭著說：“是我做的，他想搶走你，我要把你搶回來！你是我媽媽！”姐姐哭，妹妹抱著姐姐也跟著哭：“不要媽媽跟這個男人好！”

一瞬間，謝小波舉起的手僵住了。多自私的想法啊，可說得她心里暖暖的……從此之后，謝小波打消了再婚的念頭。她心里一直回蕩著大女兒哭泣的顫音：“你是我的媽媽呀！”

給繼母送去美麗，

辭學打工的女兒最懂媽的心

不知不覺，3年時間過去了，王中婷15歲了。2005年8月的一天傍晚，姐妹倆去路口等媽媽回家。夕陽中，一對對小夫妻拉著手在街頭散步，不時說笑。一瞬間，王中婷的心被震撼了，媽媽一個人太孤單了，她身邊也應該有一個男人，陪她散步，逗她開心……

晚上，吃過飯后，王中婷試著和媽媽說起這事：“對不起，當時是我太自私了……”謝小波笑笑：“媽媽不苦，你們姐妹長大了，我也老了！”其實，她那時才31歲。媽媽不急，姐妹倆急。一有機會，姐妹倆就對別人推薦：“我媽人可好了，年輕漂亮，有沒有合適的對象呢？”

2006年秋，王中婷讀高中，小妹瑩瑩也上了初中二年級，謝小波的負擔更重了。為了能多掙些錢，她辭去火鍋店的工作，在火車站附近賣水果。火鍋店的工作沒早沒晚，每天累得直不起腰。可賣水果也不輕松，每天天不亮，她就要趕去上貨，再一個人推著上百公斤的貨，送到攤點。

這是男人干的活，可家里沒有男人。王中婷想幫媽媽推，可謝小波不讓：“媽干得動，學習要緊！”看著媽媽辛勞的背影，王中婷心中默默祈禱：“讓媽媽再遇見一個好男人吧！幫幫她，別讓她這么辛苦！”

果真，不久后，一個賣水果的商販喜歡上了勤勞、善良的謝小波，托人上門說親。對方姓李，年齡比她大4歲，有一個兒子，在讀初中。相親時，謝小波只提出一個條件：帶著女兒出嫁，一個是親生的，一個是繼女。見她態度堅決，李叔無奈地同意了。

知道媽媽要再婚時，王中婷臉上開心地笑著，心里卻想哭。媽媽要結婚了，肯定只能帶著小妹走，自己會被留在冷清的家里，再沒有人疼，沒人愛……

晚上，借口學習，王中婷又回到原來的小屋。這是親生父母留給她的。“爸媽，你們知道嗎，小波媽媽要結婚了，這么多年以來，她待女兒跟親生的一樣……”王中婷眼淚止不住流了下來，“小波媽媽，我舍不得你走！”

門響了，有人走進來，是謝小波。原來，她擔心大女兒想不開，特意趕過來看看。得悉原委，謝小波笑了，隨后摟緊女兒說：“傻孩子，媽媽哪會丟下你呢！”王中婷心里的包袱放下了，頓時破涕為笑。

謝小波和老李再婚后，第二年又生了個兒子。現在媽媽有4個孩子，日子更艱難了。為了維持家用，媽媽一大早就背著弟弟出去擺攤，寒暑無阻。媽媽瘦了，也變老了，王中婷暗暗心疼。2008年春節，一個埋在心里多時的想法，促使王中婷做出決定：不讀書了，出去打工掙錢，幫媽媽貼補家用！此時，王中婷已讀到高三上學期。

一天傍晚，在成都打工的表姐來辭行，王中婷悄悄拉住了她：“姐，幫我也買張車票吧，我跟你一起去打工掙錢。”說著，掏出100元錢，是爺爺奶奶給的壓歲錢。表姐吃了一驚：“你不上學了？”王中婷堅決地搖了搖頭：“不上了，出去打工，省下錢供妹妹。”

票買了，可王中婷卻跟媽媽張不開口。媽說過，希望家里出個大學生，再苦再累也供。如果知道自己去打工，媽媽肯定會失望的……王中婷悄悄給她留了一封信，囑咐小妹，等自己走后交給媽媽。

第二天一早，眼見媽媽背著小弟弟出攤，王中婷收拾了隨身物品，一步一回頭地出門。她的口袋里有一張車票，包里有一身換洗衣服，夠了。上午9點，她剛要上車，只見謝小波急急忙忙跑了過來，邊走邊四下尋找張望，大聲喊著：“婷婷，婷婷！”王中婷不忍媽媽著急，只好現身喊了一聲：“媽媽！”

謝小波緊跑幾步，來到跟前，一把抱住女兒：“別走，跟媽回家！”王中婷含淚搖頭。母女倆流著淚，一個要留，一個要走，引得路人紛紛駐足。見女兒堅持要走，嘆了口氣，謝小波從口袋里拿出5000元錢，一把塞到女兒手里：“走吧，學點本事回來！”

和父親患上同樣的病，

命運魔咒讓母女選擇堅強

女兒走了，謝小波的心也空了。第一次離開家，孩子行嗎？

另一邊，給媽媽報過平安后，王中婷也是定不下心。畢竟是第一次離開家，夜里咋也睡不著。臨走時，媽媽說學點本事，哪怕學做蛋糕，將來開個蛋糕店也好。可王中婷想，學做蛋糕也要花一大筆錢，出來是幫媽媽分憂的，不能再花錢。她把錢又寄回家里。夜好漫長呀，媽媽在干嗎？水果攤收了嗎？小妹寫作業了嗎？不讀書了，咋感覺心里有些慌呀……

2008年3月初，王中婷在一家化妝品店找到一份工作，月薪1200元。3月中旬，領到第一筆錢時，王中婷開心極了，立刻跑到商場給媽媽買禮物。6月中旬，王中婷請假回家。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時，王中婷打開包，小心翼翼捧出給媽媽買的禮物。盒子打開了，一條精致的白金項鏈出現在眼前。“哇！”小妹先驚呼一聲，太美了！謝小波也驚訝不已，這得花多少錢呀！王中婷拿起項鏈，繞到媽媽身后，輕輕幫她戴在脖子上。

鏡子里，那個一臉倦容的女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臉上掛著紅暈，眼睛晶亮有神的女人！小女兒邊看邊夸：“媽，你真好看！”

身后，王中婷又拿出一套給媽媽買的護膚品，倒出一點，涂抹在她的臉上，然后溫柔地在她臉上按揉著，有點兒潤。手法是賣化妝品時學來的，這樣揉，皺紋就會舒展開，媽媽就會變得年輕。小妹看得入神了，姐真有本事，把媽打扮得漂亮極了。幸福漾在謝小波臉上，欣慰涌上心頭。這是她第一次使用護膚品，聽人說，這東西可貴了，一瓶得花100多塊錢呢……

在家住了3天，王中婷戀戀不舍地返回成都。隨著業績的增長，王中婷的工資漲到了2000多元。每次開工資，除了生活所需，王中婷把其余的都寄給媽媽，貼補家用。可每次，謝小波都拒絕，她讓女兒自己攢著當嫁妝。

2012年4月初，連續幾次“感冒”后，王中婷出現腿腫、渾身乏力、低燒等癥狀。得到消息，謝小波心里涌上一種不祥的感覺，感冒腿怎么會腫，會不會有別的毛病？一念至此，她嚇出一身冷汗，孩子的親生父親就是這個癥狀，慢慢消瘦，最后在無助中死去……強做鎮靜，她打電話命令女兒：“趕緊去醫院檢查！”

一天上午，謝小波正在攤上賣水果時，電話響了，是王中婷打來的。電話那端傳來王中婷驚恐的聲音：“媽，壞事了，醫生給我開了一大堆化驗單，血、尿、腎功能檢測……咋辦呀？我害怕！”謝小波的心一哆嗦，咋辦？停了好一會兒，她顫抖著對話筒說：“快回來！別怕，有媽在呢！”

搭乘最早一班車，王中婷回到老家達州。進門一看，女兒小臉煞白，人瘦了一圈。當即，謝小波帶女兒來到達州市中心醫院做檢查。在走廊里等化驗結果時，她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瓶，千萬別是那個病，千萬別……仿佛等待了千年，醫生喊她進去，把化驗單遞給她。謝小波哆嗦著手接過單子，只見結果一欄寫著“慢性腎衰竭，中晚期”……

晴天霹靂！最不愿意看到的結果，還是發生了！謝小波欲哭無淚。孩子的命運為什么這么不幸啊，好不容易長成人，偏偏患上和親生父親一樣的病！走廊里，王中婷正在向她走來。謝小波想說別過來，可來不及了，走過來的王中婷急著問：“媽，咋個樣子嗎？”

咋個樣子……謝小波嘴唇顫動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見狀，王中婷從她手里拿過化驗單，看了起來。許久，一行眼淚從眼角淌下來。她對尿毒癥再熟悉不過，爸爸患了這病，死了。謝小波緊緊地把女兒摟在懷里：“不怕，媽給你治！”說完這話，謝小波的心也硬了起來，她活著，就不會讓死神奪走女兒！

當天，王中婷住進了醫院。醫生的話，重重地捶打著謝小波的心：“治療方法就兩種，一是換腎，二是做透析。”可每一種治療都要花很多錢。她沒錢。如果把自己的腎給女兒……一天早晨，她把想法對醫生說了。了解到謝小波和王中婷沒有血緣關系，醫生搖了搖頭：“配型成功的可能性很低。”王中婷選擇了透析。

透析時，謝小波在一旁默默陪著王中婷。有她在，女兒才不會害怕。針扎進去，鮮紅的血液流出來時，謝小波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女兒正在承受痛楚，身為母親，她卻一點兒忙也幫不上。要是這根針能扎在自己胳膊上多好啊！她能承受得住，只要能替女兒擔著……

快中午時，透析終于做完了，王中婷蒼白的臉上又有了血色。恰在此時，剛下課的小妹瑩瑩一臉焦急地趕來了：“姐，咋樣？”一邊問，一邊伸手擦著臉上的汗。王中婷沖小妹淡淡笑了一下。苦和痛在自己身上，小妹還在上學，不能讓她分心！

晚上，小妹堅持要留下來，多陪姐姐待一會兒。見姐姐手不能動，小妹悄悄把王中婷換下的衣物拿出去洗了。謝小波看在眼里很欣慰。姐妹情深，如果沒有這場變故該多好啊！

一年很快過去了，雖經醫生努力救治，可婷婷的病還是越來越重，透析由一周一次變成了兩次。家里的積蓄早已花光，謝小波開始向親朋好友借，一萬、兩萬、三萬……她拍著胸脯保證：“只要我活著，一定還！”

到2013年9月初，為了救治女兒，謝小波已花費8萬多元錢，都是借的。漸漸地，丈夫老李有了怨言：“不是親生的，這樣值得嗎？”謝小波無言以對，不能怪丈夫，可在她心里，婷婷就是自己親生的。

這一切，王中婷都看在眼里，她不想再治了。可沒等開口，謝小波一口回絕說：“不，只要媽活著，就不放棄！”看媽媽說得堅決，王中婷流著淚笑了：“媽，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

剛硬起來的心，又被女兒的話一下子澆融了，謝小波的眼淚再也止不住。第一次喊她“媽媽”時，女兒聲音怯怯的，一臉無助的樣子。那時，她的心就融化了，眼淚止不住地掉。想不到，10多年過去，女兒長大了，再喊她媽媽時，竟然還要掉眼淚……

窗外，一縷陽光灑進來，王中婷依偎在媽媽身上，心里感覺很溫暖，即使現在走了，她也不虧……謝小波依然沒有放棄希望，精心地照料女兒。前兩天，她特意買了一塊豬肉送回家，叮囑小妹：“這是給姐姐吃的，姐姐病了，需要加強營養！”懂事的小妹點點頭：“媽，我不吃，都給姐姐吃！”謝小波憐愛地撫摸著女兒的頭。她有兩個好女兒，多幸福啊！而讓這種幸福一直持續下去，是謝小波目前唯一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