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信
“日本良”是粵中縱隊老戰友對張玉良的稱呼。許多人都以為他是日本人,其實他是中國人,原籍臺灣省新竹縣。他有個日本名字“佐滕政一”,里面包含著鮮為人知的傳奇故事。
張玉良1924年生于日本鐵蹄下的新竹縣山村,全家八口,一貧如洗,他4、5歲時就光著腳跟父母上山打柴賣。7歲時因為沒錢上小學,爺爺奶奶和父母再三思量,只好讓他進了南莊免費日本小學校。那是專門對中國兒童實行軍國主義奴化教育,將其培訓為馴服工具的學校,老百姓望而生畏。可小玉良長大了,讀書也不能耽誤呀!學校學日文,講日語,小玉良學習刻苦,成績優異,畢業時能看懂一般日文書報,日語也講得很流利。日本人規定,南莊小學畢業生都要進“壯丁隊”集訓。這是日本人侵略中國補充兵源的預備隊,小玉良當然也不能例外。他學習射擊技術特別刻苦,集訓結束時成為一等優秀射手。
1940年,日本侵略軍已占領大半個中國。為打通內陸通往東南亞戰線,日軍首先從臺灣出兵占領海南島,激起當地人民強烈反抗。日軍急從臺灣抽調“壯丁隊”到海南島鎮壓人民的反抗。張玉良同500多臺灣青年一同來到海南島,被編入第十五警備隊,統統改為日本人的名字。張玉良改名為“佐滕政一”,穿上日軍服裝,成了“正式”日本軍。
“壯丁隊”士兵多是臺灣新竹縣人,老鄉在一起親如一家,而班長以上軍官全是日本人,他們把臺灣士兵當成奴隸,隨意打罵,士兵對當官的恨之入骨。一次,士兵拉了老百姓幾頭耕牛,準備殺了改善伙食,張玉良對他們說,我們都是從農村來的,現在正是春耕季節,把耕牛殺了農民怎么耕田種地呢?大家聽他說得有理,就把耕牛送了回去。此事被日本班長得知,把張玉良捆起來毒打,他當時年輕力壯,又有一手好拳術,反把那班長狠狠揍了一頓。崗田龜中隊長為此把他關押起來,后因新竹縣老鄉求情,才把他放出來。
不久,日軍在一次搜捕中,從山洞里捉到七八個游擊隊員,崗田龜叫張玉良用機槍射殺。張玉良不忍心殘殺自己的同胞,可軍令又不能不執行,他急中生智,故意把機槍撞針弄斷,氣得崗田龜要槍斃張玉良,幸虧司令部通知崗田龜去開緊急會議,他便命令把張玉良關押起來,待后處置。這件事驚動了張玉良的鄉親們,大家都很擔心。張小東自小和玉良一起長大,親如手足,決定助其虎口逃生。當晚10-12點是張小東崗哨,趁日本軍官晚上找女人尋歡作樂、士兵賭錢之機,張玉良扛上機槍,掖了兩個手榴彈,悄悄地逃出軍營,向著上次牽老百姓耕牛的方向去找游擊隊。當他說明來意后,村民表示歡迎,并由民兵送他找到瓊崖抗日游擊總隊。經領導審查,相信他是起義士兵,歡迎他棄暗投明,并介紹他加入抗日救國同盟會。
日本投降后,我方領導決定給抗日救國同盟會會員發路費,讓他們各自回家與親人團聚。張玉良要求留下參加人民抗日游擊隊,領導向他耐心解釋,抗日同盟會是臺灣革命骨干,你回老家后,繼續發展壯大同盟會力量,推動革命事業,保衛神圣寶島是更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張玉良高高興興踏上歸途,萬萬沒有想到,途經海口時,被國民黨扣留,蠻不講理地把他強行投進臺灣士兵俘虜營,又被編入國民黨偽自衛大隊,當了機槍手。張玉良又氣又急,決心尋機逃跑。一天晚上,有個老兵痞賭錢上了癮,正輪到上崗放哨,請求張玉良代他上崗。張玉良暗自高興,他扛著機槍站了一會崗,便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張玉良走了一天一夜,終于找到了粵桂邊區游擊總部。總部團長鄭世英、政委陳兆榮接見了他,經詳細審查,歡迎他的正義行為,安排他在連隊當機槍手。從此,張玉良獲得新生,成為我的戰友、中國人民解放軍一員。他的日本名字“佐滕政一”永遠消失了,但大家仍戲說他是“日本仔”,叫他“日本良”,于是“日本良”便成了張玉良的代名詞。
一開始大家并不清楚他有一手過硬的射擊技術。記得有一次實彈射擊練習,發給他10發子彈,只見他先用機槍打靶,5發中48環,引人注目;接著,再用步槍對準四五丈高的椰子樹,連打5發子彈,只見兩個椰子應聲掉下,三個椰子水灑落一地,圍觀的戰友們都鼓掌叫好。此后,“日本良”神槍手的名聲便在部隊傳開了,人人知曉。
日本投降后,蔣介石不承認中國共產黨在廣東、廣西的武裝,下令嚴密封鎖、圍剿。在這種情況下,游擊區處境十分困難,糧食彈藥供不上,指揮員要求打仗注意節約彈藥,要做到彈不虛發。部隊領導決定:抽出各連骨干辦射擊訓練班,培養百發百中的神槍手。“日本良”擔任了主教練,耐心地手把手糾正學員的動作,對基礎差的同志特別輔導,很快為部隊培訓出一批批射擊能手。“日本良”高超的射擊技術,在日軍和國民黨軍隊里并沒有得到發揮,他只是消極怠工應付上司。進入人民解放軍大家庭,他才大顯神威。在“曲水薄伏擊戰”、“泮塘突擊戰”、“煙樓攻堅戰”、“塘涵遭遇戰”等粵桂邊有名的戰斗中,“日本良”都起到了突擊作用。
1948年春,部隊從粵桂邊區轉戰東征,挺進粵中地區,半路被敵軍重兵包圍在化州縣境內,戰斗打得非常激烈,部隊發起多次沖鋒也無法突圍。指揮員想到了張玉良,讓他用機槍對準前方1300米處敵炮最高點連續射擊。張玉良打了兩梭子彈,第二梭子彈正好擊中彈藥箱,引起炮彈連環爆炸,敵陣地頓時亂成一鍋粥,我軍趁機突出包圍圈。1948年冬,部隊進軍三羅(羅定、云浮、郁南三縣),橫掃各地反動武裝、區鄉公所,捷報頻傳。唯有攻打平塘鎮時,敵退守石山,死守一堅固石洞,從槍眼里噴射出強烈火舌,使突擊隊無法接近。指揮員叫張玉良用機槍對準火力點,連續掃射兩分鐘,突然石洞槍聲啞了,因子彈打進石洞四面反射,敵人傷亡慘重,我軍一鼓作氣沖上去,40分鐘便結束戰斗。經過戰斗考驗的張玉良,被上級黨委批準參加中國共產黨,并晉升副連長。
新中國成立了,“日本良”歡欣若狂,急盼早日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與家人團聚,但國民黨盤踞寶島,令他有家不能回。他發出感嘆:“我欲明天同把晤,山長水遠路漫漫!”
1950年,“日本良”轉業,被安排在廣東陽江縣工作,成家立業,被選為縣政協委員、臺盟聯誼會會員,先后任公社武裝部部長、副站長、副經理、副廠長等職。他為人忠厚老實,清廉公正,從未提過薪、升過級,“文革”時仍是股級,工資50多元。
“文革”中“日本良”遭受迫害,先作為當權派批斗,后又以“日本特務”、“劊子手”等罪名關進牢房,被折磨得身心皆損。妻子也受到牽連,被游斗,革職送回農村。“日本良”于1987年退休,當時退休金不足50元,生活之窘迫可想而知。然而這些磨難沒有壓倒“日本良”對生活的美好向往,沒有動搖他對黨的信念。他帶病參加政協工作,參加臺灣同盟聯誼會工作,作好回臺探親的打算,無奈百病纏身,經濟拮據,一直未能如愿。
1987年11月,張玉良過早地離開人世,享年6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