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菲
一支傘是兩個人的教堂,向晚的鐘聲
是紛紛的雪花,純白,鋪在唇際
一部分融化,成為來年的春水
一部分滲入身體,成為余生的堅冰
鐘聲把人跡、街道、樓房、樹木分散四處
傘下,沉浸之中的燃燒
永不知疲倦。這個時候死去,是幸福的
此時如果需要寫下遺言,我會寫下
“如此牽掛和被牽掛”
明天,列車向北,我將回到故鄉
而你繼續向北,把孤單搬運到高山
“在最需要相遇時,我們去相遇
一生都不會忘記”。當我說出
指尖穿過的頭發漸漸發白
衍生一片野地。你就是那個滄桑的人
你就是那個不再降臨的人
我懷抱的梅花也不再散落
當你讀到這里,你臉上堆滿雪花
堆滿深夜的耳語,沉痛又癡迷
我們都是被鐘聲送走的人
各散天涯
如今沉入水底的石子,曾在空中飛翔,
它的流跡有額頭的半圓弧
像馬奔馳揚起的鬃毛,夕陽下的山梁
它沉默地呼叫,看起來是一道拱橋
在落水的瞬間,翻起薄薄細碎的浪花
金色的陽光在水珠里閃動
逐漸下沉,石子搖晃
我是個隱忍的人,從不對外談起這個過程
它的呈現和消失成為我永久的秘密
多少年,我不愿說起流星
它與空氣摩擦的光焰是淡藍色的
弧形的軌跡是美人的溜肩,滿天的火花
從天而降,炫麗,迷眼
——我不愿說起是緣于它來得太快
去時我又毫無防備
現在,我喜歡慢吞吞的事物
比如火車,從某地出發,途經杭州
我站在安慶郊區的露天站臺上
分毫不差地迎接我的下半生
把云朵降低一些,是深秋第一場凍雨
把星空再降低一些,給我辨析
哪一張臉是由不遠處的贛江濤聲拼合而成
今夜,我有沉醉。低沉,迷亂,繾綣
三百公里外的上游,把濤聲的破碎
推搡而來——“最幸福的生活
是去習慣一個噩夢?!薄徫?p class="verse">我要把做夢的人抱在懷里直至第二夜
直至我四腳冰涼,直至贛江日夜抽打我腳踝
人世的泡沫四散又不斷聚集
送我到遙不可知的另一個盡頭
顛簸,翻滾,消失……茫茫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