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禹旺
“言行,君子之樞機”,《易經·系辭上》指出,透過一個人的言行舉止,可以看出其素養。
愛敘農田躬耕、車鉗铇銑、機關行政之往事;常涉奇石異木、書籍文章、毛峰普洱之雅趣;追求鄉居野里、飼雞蒔園、余暉賞荷之情調;
……
舒立洪用這樣一些似乎與陶瓷與大師無關的言與行,立起了他淡泊、儒雅、閑逸的大師形象。
一
“翻開舒立洪的人生履歷,其成為中國陶瓷藝術大師的經歷頗具傳奇色彩。與其他大多陶藝大師費畢生精力,一路苦修前行、終成正果所不同的是:舒立洪的前半生似乎與陶瓷藝術并無緣分。1977年,舒立洪畢業于景德鎮陶瓷學院,所學的專業是陶瓷工藝。陶瓷藝術雖然離不開工藝,但文理殊途,實有大異。舒立洪畢業后任職于光明瓷廠,做的是陶瓷機修與管理,更是與陶瓷藝術風馬牛不相及。但敏思好學的舒立洪迅速由外行成為業務能手,車鉗铇銑,樣樣精通。1982年,江西省陶瓷工業公司亟需一批既是技術骨干,又熟悉黨務工作的干部。舒立洪因其政治條件好,早在1977年已入黨,并精于技術,且勤奮好學,人品好,被遴選為陶瓷公司黨務干部。在機關,他成為領導與同事一致認可與贊賞的好干部。”
這是媒體一段關于舒立洪的文字介紹,從中還可以看到,他在省陶瓷工業公司前后干了11年,直到1993年被調去組建景德鎮市陶瓷研究所,之后才開始涉足陶瓷藝術。
按這種算法,舒立洪應該是40歲以后才開始轉道陶瓷藝術的。其實早在1986年,舒立洪便報名參加了景德鎮中國書畫函授大學書法班,之前他更是從小耳濡目染外祖父著名陶瓷美術家胡蘆先生的書畫瓷藝之道。
有觀點認為,藝術家從藝經歷越久越吃香,所以很多從事藝術工作的人在介紹自己時,都喜歡說“自幼”。舒立洪不同,他給媒體介紹時卻隱去了這些。
不僅如此,舒立洪在聊天時更喜歡將話題延伸至下放時的那些地方、那些人情、那些故事,延伸至車間的壓坯車、榨泥機和上呼下應的公文。這是一個很倔的人,凡是他認定的事,就會全身心投入、心無旁鶩。他不僅勤于學習,更善于學習,他把自己所有的興致都投入自己所鐘愛的事業上,甚至摒棄自己垂釣的愛好,至如今還是一個麻將盲。這是一個念舊的人,這種念舊實際上對他后來的創作影響極大,因為那是一種很多人不能比及的生活積累。
二
2012年6月,中國陶瓷大師聯盟在上海召開成立大會,景德鎮有三十多位國字號的大師應邀參加。這次會議共三天兩晚,所以參加會議的一般都大包小包,唯獨舒立洪只肩挎一個小包,像個沒事人樣的。而就是舒立洪的這個小包,卻在抵達上海當天的晚餐上,像一個百寶囊在飯前讓全桌人大開了眼界——先是從里面掏出了幾個糖果樣的東西,讓服務員倒來開水,泡了兩壺濃茶供大家品啜,這糖果樣的東西原來是幾塊陳年普洱;接著,他又從里掏出了十多塊形狀各異的石頭,叮叮當當地往桌上一放,與人介紹這叫什么那叫什么;繼而又掏出一串似念珠又非念珠的東西,捏著上面大小不一形狀不同的果實說這叫菩提子,這是什么那是什么。
這是出差在外,在舒立洪位于錦繡昌南的問瓷軒,你可以隨處見到一些異石奇木,形態逼真的菊花石,雕有精美圖案的馬鹿犄角,藏有好多玉的石頭,似山水畫的天然石頭切片,造型精美的龍泉青瓷……
在問瓷軒品著普洱一旦閑聊興起,舒立洪時常會離座去翻找一些與話題相關書籍——《悔晚齋臆語》《畫壇點將錄》《十方大家》等等,圍繞陳傳席及其筆下的“大商人必無商人氣,大文人必無文人氣。大英雄必有流氓氣,大流氓必有豪杰氣”之句,《讀書之如日、月、燭》之類的文章,關于劉海粟、林風眠等人的評價,來交流觀點與意見,共同探討景德鎮當下瓷藝壇中缺乏批評的跛腳現象,甚至于刊物上的人物攝影。
賞玉玩石,這似乎是與陶瓷藝術沾不上什么邊的愛好,但這些愛好可以讓舒立洪心靜,繼而翻看一些書刊,從中領悟一些道理,思考一些景德鎮陶瓷藝術方面的問題。
三
“不爭因自知,閑逸為守道”,舒立洪一直將這句話作為自己的座右銘,在默默地探索、求學、尋覓新的起點與突破。
不久前,舒立洪搬進了道士橋一個曾經名叫“譽園”的靜謐之所——由幾缽盆景堆砌成“環島”之后的一棟洋樓一個小院:一地青草中,一塊塊磨盤、碾槽散落其中,通向樹下小凳、魚塘、雞籠和葫蘆藤架、椒茄壟溝。
每天早上五六點鐘,舒立洪便開始在辣椒茄子地里拔草松土;差不多的時間就打開雞籠,撒一些米谷;往魚塘撒一把魚料,令悠游的小魚引來一番爭搶繼而又恢復平靜……之后,他便尋一塊石頭小凳露天一坐,點燃一支煙,步入一種似休閑似深思的狀態,等待著開早飯。
每天傍晚,舒立洪先是用沉在魚塘的水泵將底層的水抽出,為院內的樹木花草和他那些農作物實施人工降雨,然后打開水井泵給魚塘抽水,同時,拿起他用鐵絲自制的耙子,將草坪里的落葉雜物作些清理。待太陽慢慢落下之后,他就會泡上一壺茶,從書房里取上一本書,搬把椅子來到房后的那個百多平方的觀景臺,在余暉之下,看著眼前一片片碧綠的荷田,品啜、品讀、品味……
結廬在譽園,而無車馬喧。品茶道士橋,悠然見荷塘。舒立洪在道士橋譽園中的晴耕雨讀生活,再現了1600年前五柳先生的歸隱情景,但他堅決不同意把“種椒譽園中、草盛茄苗稀”套改給他,因為他覺得自己在這方面是里手。
近期,他又在受命籌建景德鎮美術館,充滿激情地投入再學習、奔走、籌劃與為美術事業吶喊,試圖通過自己的努力,把景德鎮美術館打造成一個美術教育的公共服務平臺、學術殿堂。
行文贅述作為陶瓷藝術家的舒立洪喜談些犁耙、扳手,而避陶瓷藝術,隨身出行和日常生活以賞石玩玉為樂,過上田園隱士生活之類似乎不著調的小事,是因為覺得舒立洪的種種言行,與陳傳席《大書法家忌言為書法家》一文、鄧石“春風大雅”一聯、陶潛“心遠地自偏”一句所述境界相契相通,是一位真雅士,這在商業浮躁、功利心切的當下極其難能可貴。
從諸多藝術家的身上,都可以感悟到,有無思想,思想有無深度,是取得藝術成就極其重要的因素,對一個藝術家來說,是這樣;對一件成功的作品來說,亦是這樣。這是區別一個藝術家藝術成就高低,一件藝術作品成功與否的重要尺度。
舒立洪對陶瓷藝術語言獨到的理解與把握,走了一條以文入瓷的創作之路,表現出一種迥異于他人美學風貌、文人氣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