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舟的詩

紀念白求恩

我們允許一個八歲的男孩迷戀骨骼

和解剖，允許他自愿繼承祖父的衣缽

我們允許加拿大的青年幫歐洲打仗

戰爭結束，我們允許他失望迷惘幻滅

我們都覺得諾爾曼·白求恩

絕對有資格為全世界的窮人出謀劃策

我們允許一個有理想的青年迷失自我

我們允許一對恩愛的夫妻協議離婚

我們允許一個熱愛祖國的人逃離祖國

我們允許他毫不利己，專門利人

我們也允許諾爾曼·白求恩

熱愛大麻、酒精和女郎，患上肺結核

我們允許他不遠萬里，來愛中國

我們允許他在延安習慣陜北人的生活

我們允許他愛上嗩吶、泡饃和信天游

我們允許他拿自己的工資購買廉價藥

我們也允許諾爾曼·白求恩

渴了喝茅臺，累了就睡并且永不醒來

我們允許他偶爾想念前妻弗朗西斯

我們允許他孤獨、暴躁、無處發泄

我們允許他的同胞罵他是毛的走狗

我們允許祖國的理解來得稍晚一些

我們也允許諾爾曼·白求恩

浪子回頭，充當上帝派往人間的黨員

摘蘋果

母親帶我去果園

蹲在樹下摘蘋果

陽光穿過樹葉

偶爾打上母親的臉

我坐在陰涼地里吃蘋果

看著爬上樹枝摘蘋果的母親

心里想她真像我未來的女兒

一只野兔跑過我們中間

怕蛇的母親看著我大喊

我的兒，你怎么說老就老了

當農夫離開家鄉

你用肩膀托住我的腳

讓我攀高，攀得更高

像菟絲子，像爬墻虎

越來越遠離泥土和根須

我爬高一寸

你的身軀便縮小一分

我低頭，看到你的頭頂

蓋滿令人驚訝的雪

你彎腰，像智慧的尺蠖

我已經爬出祖先的圍墻

老槐樹垂下的吊死鬼

猶如黑暗的燈籠

燈籠在風中搖曳，飄蕩

關于我離開的腳步

我是否要接淅而行

我是否還要馬行遲遲

而你會不會相信我

在城里也能做個好農民

“接浙”，語出《孟子萬章下》：孔子之去齊，接浙而行。朱熹注曰：接，猶承也；漸，漬米也。漬米將炊，而欲去之速，故以手承米而行，不及炊也。

關于北京

我來北京不為搶你們的飯碗和地盤

我飯量很小，家在五環之外

原來看北京用左眼，后來換成右眼

但我和北京的關系始終都很冷淡

我女兒出生在北京

她下意識地把這里當成故鄉

我很想提醒說你是山東人的后代

孔丘孟軻黃巢宋江才是我們的老鄉

現在我想

殘忍的教誨不能由父親來說破

有一天，生活這位導師會告訴她真相

俄羅斯套娃

遠道而來的客人，你是來找我嗎？我在我的里面，而你在哪兒？你最先摸到我的身體，那不是我的衣服。當你剝開我，你發現套娃的衣服就是套娃的身體。我和你有沒有不同？

面帶驚訝的客人，你找到我了嗎？我在我的里面，請繼續剝開我的身體，你看到了什么？我越來越小，仿佛回歸母腹，那還是我嗎？如果不是我，你以為我是誰呢？

驚慌失措的客人，你還要找我嗎？剝開所有的身體，扔掉所有的衣服，拋棄所有的母親，我在我的里面等你。我沒有心。我沒有靈魂。我的里面就是我的外面。你不就是我嗎？

套娃，你的衣服落上我的身體。你看我一層層穿上衣服，一次次地回到母腹。我究竟是越來越大，還是永遠沒有變化？我找到你了，你還在找我嗎？外面呼喚的人是誰？

皇帝的新衣

那個說出真相的孩子

后來怎么樣了？

像往常一樣，死了

那個說出真相的孩子

怎么死的？

死神找到他，就死了

跟著他說出真相的人

后來怎么樣了？

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喪家犬

每次看到流浪狗

我都會多看一會兒

因為它像某個古代的人

你看它吐著舌頭

流著黏糊糊的涎水

目光急切尋找可進的門

它的額頭像堯而堯是誰

它的脖子像皋陶而皋陶是誰

它的肩膀像子產而子產是誰

流浪狗沒有腰這點不像孔子

反倒更像大禹而大禹在哪兒

每次看到流浪狗

我都會多看一會兒

因為它很像留在古代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