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云溥
粗略統計,廣州居住著數十萬非洲黑人,廣州的大街上,黑人、南亞人比比皆是,已經形成常駐人口,洪橋周圍10公里形成巨大的“黑人城”。他們和當地人一樣結婚、生子,和普通市民一起買菜、擠公交、搶出租、送子女上學。
這是廣州步向國際化的一個標志。數量龐大的非洲黑人促進了中非貿易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廣東產業升級。龐大的黑人“版圖”分布如何?他們每天在過怎樣的生活?這些人有什么特別的本事是中國需要的嗎?駐非國家使館為什么會發出如此多的簽證?
“新移民夢”:我不知道北京在哪里,來中國就是為了賺錢
“廣州是個大城市,有很多外國人。”在白云機場開往廣州市區的出租車上,司機阿強指著路牌向記者介紹:“這邊出去是三元里、廣園西路,往前走到環市中路、小北路,都是黑人的地盤。”
阿強說的這片地方屬于越秀區,聚集著大量來自非洲和中東國家的客商,他們大多膚色黝黑,身形壯碩,幾乎都從事同一種職業:國際貿易。
珠三角是中國規模最大的制造業基地之一。來自非洲的黑皮膚的商人們在廣州林立的商貿城里穿梭,批量訂購服裝、電器、日用品甚至汽車和摩托車零配件,運到非洲去賣。
圍繞著天秀大廈的小北路、登峰街、環市中路等街區,一直延伸到三元里、廣園西路一帶,聚集了無數黑皮膚的商人。“2008年以前最多的時候,常住廣州的黑人大約有兩萬人,流動人口可能還有六萬人左右。”
中山大學地理科學與規劃學院教授李志剛是研究廣州外來移民問題的學者,但他也無法準確統計黑人的數量,因為很多黑人并沒有在中國的出入境管理部門登記備案。坊間流傳著另一種未經證實的說法:廣州大約有20萬黑人。“因為這里的貨物足夠便宜,在非洲很暢銷。”一個尼日利亞商人說,“我來中國就是為了賺錢。我不知道北京在哪里,在我看來,廣州才是中國的中心。”
他的中文名字叫“小吳”,2008年來中國,現在漢語說得很流利。在寶漢直街的城中村,每當夜幕降臨,霓虹亮起,街頭幾乎全是黑人,宛如非洲市集。
黑人的商業能量:“團伙式”下海,抱團賺“小錢”
從2005年到2007年,那是最好的時代。在對中國意義非凡的2008年到來之前,云集在天秀大廈的商人們快樂地數著口袋里的錢,每個人對未來都信心滿滿。“一條牛仔褲進貨價2美元,運到非洲賣5美元,利潤是150%,我認識的很多客戶一單就訂幾萬條。”大衛說,生意最火爆的時候,每天上午10點鐘,商人們要排隊進天秀大廈買貨,每個檔口前都擠滿了人。
喧鬧的市場,洶涌的客流,是廣州的中非貿易極盛時期的景觀,也是黑人移民“擠走”本地業主的商業能量。
大衛是跟著他的非洲同胞學會做生意的。大衛在華南理工大學讀書期間,經常有坦桑尼亞商人來找大衛,請他做向導,一起去市場里看貨。大衛講中文很流利,能幫這些非洲商人和中國人討價還價,老鄉愛找他的另一個原因則是對同胞的信任感:很多非洲商人都吃過中國人的虧,在他們看來,“中國商人太擅長騙人了”。
“本來在市場里看好的貨,交完定金,等貨發過來發現換成了另一種,或者是發過來的貨物數量不對。甚至有些中國商人收完定金遲遲不發貨,等你再去看的時候,他的檔口都不見了。”
類似的事情每天都在市場里發生,有一次大衛訂購了兩千臺電視機,運到非洲才發現,“最多有四百臺能用,其他都是垃圾。”
“這就是為什么非洲人來中國,還是要找非洲人合作。”大衛幫了同胞的忙,那些老板也不虧待他,經常會給大衛幾百上千美元作為酬勞。有些人建議大衛,既然你這么熟悉中國市場,為什么不自己做生意呢?
在2007年的天秀大廈,剛剛畢業的大衛賺到了第一桶金:這是來自坦桑尼亞政府的訂單,為一條正在修建的幾十公里長的公路提供路燈。后來碰到總統大選,大衛還接了一單訂制幾十萬件宣傳T恤和圍巾的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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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中國老婆的“難度”:一晚喝幾萬塊錢的酒,“飯后見”的意思就是“什么時候吃完飯再說”,結婚典禮成為舞蹈派對,“不好”就翻臉
2008年中國女朋友李秋麗懷孕了,大衛和她決定結婚。
女兒領回來一個黑女婿,這讓李秋麗的父母一度很難接受。論家境,大衛的媽媽是坦桑尼亞政府公務員,爸爸在大型國企工作,按照中國家長的考量標準,這些都是加分項。“大衛和我家人的矛盾主要還是因為膚色,其次是生活習慣。”李秋麗說。
非洲人生活節奏慢,大部分人沒什么時間觀念,如果非洲人告訴你見面時間在“午飯后”,就意味著“等我什么時候吃完飯再說”,搞不好就到天黑了。尤其讓李秋麗納悶的是非洲人的審美觀:中國女人崇尚“以瘦為美”,“非洲人的標準就是,女人的體型要像阿拉伯數字8。你長得怎樣無所謂,只要有個8就行。”
婚禮是李秋麗自己籌備的,在廣州找了間酒樓,擺了十幾桌,夫妻倆分頭去請自己的朋友。“那個婚禮我一生都不會忘記。”李秋麗說,當天來的全是年輕人,因為大衛的朋友很多,來自非洲各個國家的黑人們把婚禮當成了歡樂的派對。他們喝著酒唱著歌,跳起非洲的傳統舞蹈,直到午夜都不愿散場。
“最后酒樓要打烊了,服務員來催我們走。”李秋麗記得,那天喝了幾萬塊錢的酒,還有個黑人喝多了,拉著服務員問:“你們是不是把酒藏起來了?”
黑人表達感情往往很直接,中國女孩子很容易遇到黑人小伙子搭訕。“他們經常開口就問你要電話號碼,或者直接說我喜歡你,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之類的話。”這種方式對于中國女孩近乎“恐怖”,李秋麗說。
同樣的“直白”邏輯貫穿著黑人的生活,大衛的理想是:“做個好人。”記者問:“什么樣的人叫好人?”大衛說:“我對你好,你對我好,大家都好。”對于記者提出的拍照要求,所有受訪的黑人幾乎都反問:“如果我同意,你能幫我獲得中國綠卡嗎?”——人際交往的邏輯簡單而直接到讓中國人尷尬。
文化隔閡與簽證困境:廣州只是進貨倉庫,不是家;中國人怕黑人,黑人同樣怕中國人
房產中介簡姐告訴記者:“我們一般不租給黑人房子。他們太吵,又臟,我不會講外語,管理很麻煩。”
大衛屬于“有錢的黑人”,能夠脫離聚居狀態,有自己的家庭,和中國人做鄰居,努力融入本地社會,他們是黑人移民族群里的成功人士。更多的黑人則是在聚居區租個房子暫且安身,并隨時準備拎包離去,奔向下一個“有錢賺”的地方。廣州登峰賓館的客房幾乎永遠客滿,但住客們總是來去匆匆。我在賓館里轉了幾圈,看到一些敞開的房門,里面是堆積如山的編織袋,黑人們拿著手機大聲講話。小北甚至廣州,都只是他們的倉庫,不是家。
黑人一般睡到中午才出來吃飯,下午逛市場、談生意,然后和朋友聚會、喝酒到深夜。廣州本地人“習性”不同,導致黑人聚居的街區被稱為“巧克力城”——廣州人眼中的城中之城。
阻礙移民和原住民溝通的因素,不僅有語言和地域文化的天然差異,有時還來自本地居民對黑人一些莫名其妙的猜疑、恐懼和妖魔化。在搜索引擎里用“廣州黑人”作為關鍵詞搜索,很容易看到許多聳人聽聞的傳言,“販毒”、“搶劫”、“輪奸”、“傳播艾滋病”……諸如此類的負面消息好像都和黑人有關。
“就像他們害怕我們一樣,我們也害怕他們。確實有一些黑人在廣州會惹出麻煩。”大衛說,“結果在中國人看來,黑人長得都是一樣的,他們就認為黑人都不好。”
除此之外,簽證成為廣州黑人族群的隱秘傷痛。雖然聲稱自己熱愛廣州,沙巴餐廳老板阿里現在卻花更多的時間待在義烏。阿里說:“在廣州有兩套房子,兩輛車,三個小孩都在中國出生,我全家都在這里,我給中國政府納稅,可是政府卻不給我綠卡,這是個大問題,廣州警方對黑人簽證的檢查太嚴格了,同樣的簽證,在廣州只能待一個月,義烏卻能待一年。”一旦被警察查到簽證過期,阿里就得千里迢迢回到他的祖國也門去辦理續簽。
針對外國移民的嚴格管控始于2008年,黑人商戶的離開讓這一年成了天秀大廈由盛到衰的轉折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