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愛波
“我很焦慮。”他點起一根煙,將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聲音低沉,滿身疲憊。
這是一名政府部門的處級干部,在此前一個小時的采訪中,他用一種我們所熟知的官腔與我周旋,這種腔調毫無破綻,放之四海而皆準但又毫無價值。
“采訪結束了,咱們也就成了朋友。”于是,他談起自己的生活和所認知的中國,談起整個社會對他們這個群體的認知,有些義憤填膺,用精準的語言切中社會問題的要害。他憤世嫉俗,像一個清醒而又無奈的智者指出我們這個時代的精神病灶。不能不說,他是一個割裂的人,精通官場語言,同時也知道自己“的確享受到了職位帶給的福利和便利”,但又有著種種不滿,“很焦慮,因為世界很焦慮,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生活。”
我喜歡他的坦誠,欽佩他的銳利,但當接觸越來越多這樣的清醒者后,發(fā)現了另外一個問題:每一個人似乎都是清醒者,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很無辜,在種種問題面前每個人都義憤填膺,都將批評的聲音轉向體制、階層以及斷裂的傳統(tǒng)……這其中當然包括我,一直認為清醒、無辜、義憤填膺。其實,這是無辜者們的困局,當自己進入他人的邏輯知識體系,進入他人的心靈深處時,會驚異地發(fā)現這些被稱作利益階層的人也在為自己認為的正義、理想、責任而奮斗著。似乎,世界已經模糊了,我們所處的是一個物質戰(zhàn)勝精神、群體壓倒個人、快感凌駕于深思、整體破裂為碎片的時代,就像堂吉訶德所面臨的困境,再也不需要我們去完成一場真正的冒險,因為根本沒有真正的敵人和武器。
他人即地獄?大家都有病?每一種判斷都無法完整地描繪我們這些“無辜者”。我們成就了問題,自己也是問題。最極端的偏見都有其道理和存在價值。總對現實不滿,在哪里都覺得不自在,需要批評些什么,質疑些什么,渴望從另一個角度理解熟悉的生活。很可能,有些過分自我迷戀,過分夸張自己的感受。因此,理想主義成了病灶良方。或許,堅持做下去,就能抵抗住外界喧囂的誘惑,堅信文字與觀念能改變世界,但疑惑的是,能否在內心的聲音與公共敘述中找到一條中間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