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憶：“工作中的女性最美麗”

黃瀅

“如果說女人如花，我覺得自己像蘭花，它比較安靜，悄悄綻放，散發出的清香卻持久深遠。”2月2日，在中信出版社一間寬敞的會議室里，周憶帶著她的新書《綻放》接受了環球人物雜志記者的專訪。“綻放不僅僅指我個人，”周憶說，“我覺得工作中的女性是最美的，尤其是經過十幾年或20年的職場拼殺，每個女人都應該綻放。”

作為IBM大中華區副總裁，周憶負責大中華區市場、品牌公關及公眾關系。她的名字總是和“IBM大中華區高級主管中唯一的中國本土女性”、“摩托羅拉公關第一人”等稱謂連在一起。因為從最基層起步、沒有留洋經歷，她還被稱為“杜拉拉現實版”。

“中國商界女性的典范”

在業內，周憶代表的是一段職場女性傳奇。2012年9月，美國《廣告時代》雜志更是將首個“中國最值得矚目女性獎”頒給了她，并稱她為“中國商界女性的典范”。一位同事如此評價周憶：“她羸弱，但有著鋼鐵般的意志。”對于自己的成功，周憶只用了8個字解釋：“信念清晰，永不放棄。”

1964年，周憶出生在浙江的一個知識分子家庭，父親是一名教師，母親曾在北大攻讀俄羅斯語言文學專業。也許是秉承了母親的語言天賦，周憶從小就對學習英語表現出濃厚的興趣。高中畢業后，她不顧家人的反對，報考了遠在洛陽的解放軍外國語大學英國語言文學專業。

周憶坦言，軍校就像一座“修道院”，學生不能燙頭發、化妝，也不允許談戀愛，“吃了4年土豆、白菜，還天天去幫廚洗碗”。嚴格的生活培養了周憶的自律性和計劃性，為她以后進入外企打下了良好的語言功底和過硬的心理素質。

北京外國語學院英美文學碩士畢業之后，周憶回到解放軍外國語大學教了兩年書，因為結婚，可以有機會轉業到北京。當時，相關單位給周憶分配了3個在今天看來都相當體面的工作——大國企的辦事處、全國婦聯國際交流處、某大學英語老師。但周憶做了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舉動：放棄分配，去外企做“洋買辦”。“小時候最大的理想就是可以有朝一日出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這也是我熱衷學外語的最大動因。所以，當我有機會選擇自己的人生時，我會想辦法離自己想要的生活近一點。”周憶說。

1993年初，周憶在一家法國公關公司找到了一份項目主管的工作。這家名為“中法公關”（后被美國愛德曼公關公司合并）的公司是中國第一家國際公關公司，在那個公關行業還不太規范的年代，“中法公關”教給周憶的是最專業的一流經驗，比如到底什么是客戶服務、怎么寫新聞稿、媒體關系要怎么做，等等。

一年之后，差不多已經熟悉了這個行業的周憶正開始糾結要不要辭職。一天，她在洗手間里遇到一位同事，得知摩托羅拉的運營總監要找一位行政秘書。周憶去面試，對方告訴她：“Gill（周憶英文名），你不是我這個崗位要找的人，但我會把你介紹給我們的中國首席代表，他在找一個負責全公司公關關系的人，我覺得你合適。”就這樣，周憶成了摩托羅拉公關部門第一個員工。沒有團隊支撐，也沒有調查公司幫忙，周憶一個人設計調查問卷，跑到街上請路人填表格，練習如何應對媒體采訪，營造公眾輿論……在摩托羅拉工作8年，周憶建立了自己的團隊，把企業品牌認知度從基本沒有變成婦孺皆知。周憶形容這8年的工作狀態是“抓著自己的頭發把自己往上提”。

2001年10月，周憶作為一名“空降兵”來到IBM，擔任企劃部總經理。周憶對IT行業并不熟悉：“我的團隊26個人，內地、港臺都有，個個是高手，都在IBM工作六七年了。我屬于啪一聲掉下來，兩眼一摸黑的那種。”第一天上班，她幾乎瘋掉——大中華區的財務長說預算有問題，香港的總經理說香港的公關關系經理要換新人，臺灣的經理說心情不愉快，要加薪……沒有人因為她是第一天上班、第一次接觸IT業便會說：你慢慢來。

第一個月，每天夜以繼日地工作14個小時，開七八個會。頸椎病發作加工作壓力，讓周憶像一下子掉進深淵里。“這是自己選擇的路，沒有人能拯救我。”周憶堅持了下來。第四個月，她帶領的團隊拿到了IBM亞太區杰出表現獎。第十一個月，她迅速被升職，成為IBM大中華區企業策劃與傳播部總監，在當時是IBM大中華區高級主管中唯一的中國本土女性，實現了零的突破。2009年1月，周憶出任IBM大中華區副總裁，2012年底又加入了IBM全球300人資深領導團隊。這對于中國本土女性都是前所未有的。

當領導要理性與感性并存

很久以來，人們對美麗的女性總有固定思維，認為美女就等于沒腦子、花瓶，尤其是在高科技企業。有著江南女子俏麗模樣的周憶恰恰是對這一觀點的有力反駁。

“這么多年，我沒有一天蓬頭垢面去上班。”周憶說，“第一，我要保持一種狀態，即使心里再累，也不能讓對方看出你精神松懈；第二，我手下畢竟還帶著這么多人，要給下屬正面的力量；第三，我非常享受坐在鏡子前思考的時間，讓我把一天的工作思路理清楚。”

在周憶眼中，女性天生有很多優勢，關鍵是要善于利用。當管理工作做到一定層級的時候，女性必然要面對來自異性的壓力和挑戰，周憶的制勝法寶是“發揮柔性領導力，千萬別做男人婆”。西方文化中，沖突產生美，但東方文化提倡尊重，尤其是當女性挑戰男性時。因此，每當會上和其他部門的領導人有不同意見時，周憶會在散會后第一時間邀請對方喝咖啡或者散步，給對方一個表達心聲的機會。“一定要立刻下去面對面交流，”周憶強調，“讓對方把他想說的表達清楚，而我就微笑著傾聽。我越笑，他們反而越覺得自己好像說得不對，不知不覺，他就被我拿住了。”一旦掌握了對方要表達的信息，周憶就會對癥下藥，讓對方辯無可辯。“我認為這件事情，如果你換個角度考慮，可能獲得更多的同盟……”幾次交手之后，對方一般都會對周憶油然而生一種尊重，很多比周憶年紀大的人都豎著大拇指跟她說“你真是我姐”。

如何與下屬相處，周憶也有自己的一套經驗。她認為，在一個理性的公司，必須進行理性的領導，同時也要展示出自己感性的一面。比如，在公司年會上記住進入本命年的同事，為大家切蛋糕等，讓他們覺得領導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同時，她也認為“坦蕩是非常優秀的職業素質”，很多人壓力大的時候容易簡單粗暴地處理事情，但如果稍微用點心，與下屬分享自己面對的壓力和處境，事情就會有截然不同的結果。幾個月前，周憶所負責的大中華區銷售成績下滑，她要在全球大會上做出解釋。周憶親自給自己帶領的每個營銷團隊的負責人寫郵件，告訴他們“我們面臨著共同的壓力，我仰仗你”。不出5分鐘，她就收到了大多數人的回信，他們說“Gill，我不會讓你失望”。在開會的前一天，大中華區的pipeline（銷售渠道）數字達標了。周憶說：“跟高層團隊分享你的想法，既能讓他們感到自己被信任，也能讓他們與你一起面對挑戰。”

在領導智慧的運用上，周憶最佩服的是IBM首位女董事長羅睿蘭。今年1月底，周憶去紐約參加IBM年會，晚餐安排了8個人與羅睿蘭同桌，周憶就坐在她的左手邊。羅睿蘭請桌上的所有人自我介紹，唯獨輪到周憶時，她說：“讓我來介紹Gill，你們知道她是誰嗎？她是上帝賜給我們的一個禮物。”那一刻，周憶感到前所未有的光榮。“一個那么理性的人，一下子變成一個知心大姐。她的人格魅力讓你覺得為這樣的人工作很值！”在IBM工作了40年的羅睿蘭曾說“成長與舒適永不可能同時存在”，這也是周憶一直用來鞭策自己的信條。

婚姻是需要經營的

在電影《杜拉拉升職記》中，女主角因工作而放棄了愛情。被稱為“現實版杜拉拉”的周憶，卻有著堪稱完美的愛情和婚姻。

周憶的丈夫比她大6歲，是中央電視臺制片人，兩人相識于周憶在北京外國語學院讀研究生期間，結婚23年一直恩愛如初。“事業上成功的女孩子之所以少，是因為她們比男性更容易放棄。有時候放棄是因為短視；有時候是一種犧牲，為了愛情，為了成就別人。實際上，工作和生活是可以處理好的，只是需要智慧。”

周憶常說，自己一路走來離不開先生的理解與支持。但她也會反問，丈夫為什么要一味支持你呢？說到底，婚姻是需要經營的。“最開始兩個人因為愛情走到一起，可要想走一輩子，就得把它當成一項事業去維護。我們相互支持的意識是非常強烈的。”

周憶堅持“一定要做女人”。無論多忙，她每個周末都要親自下廚；在辦公室工作超過10小時后，她會把剩下的工作帶回家，先和丈夫一起吃晚餐、散步，然后再把剩下的工作做完。周末，周憶會和先生一起打球，每年都定期和家人一起旅游。

每當說起兒子，周憶臉上就露出幸福的微笑。她的兒子今年16歲了，“有時候我在做早餐，兒子會從后面抱我一下，雖然什么都不說，但這是種認可，覺得我是認真在做這些家務。很多時候，他們并不期望我能做到，但是我做了。這就是誠意。”周憶說，智慧地生活就是要想清楚有多少時間陪家人，多少時間給自己，多少時間給工作。“人有時候太貪，有時候又太散。IBM最重要的理念是think（思考），這個理念太棒了，一定要把什么事情都想清楚。”

由于一直忙于工作，沒能出國讀個MBA學位是周憶的一大憾事。在她看來，外企在中國發展30多年后，越來越需要東西合璧的職業經理人。這些人應該能時刻站在中西交界的位置去看事情，什么樣的文化都可以接受、處理，是一個真正的國際人。她希望兒子能夠在年滿18歲之后出國讀本科，因為“中國要走向世界，人才是最重要的，要在最可塑的年齡培養自己的國際思維、國際視野和國際經驗、體驗。”

而對于自己，周憶曾說會和先生一起退休，享受田園生活。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她還要繼續“像打仗一樣工作”。回顧自己的經歷，周憶說：“許多人的故事很傳奇，而我的沒那么傳奇，就是一個尋常灰姑娘努力長大的過程。”

只是很多人沒有意識到，尋常的疊加，就會變成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