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中風后

雨林

公公突然中風，家里頓時亂了套

我和梁斌四年前結婚，第二年有了女兒。我倆是“雙獨”婚姻，婆婆患病去世后，公公一直跟著我們生活。公公血壓偏高，平時卻喜歡喝酒。梁斌咨詢了醫生，醫生說高血壓病人不建議喝白酒，如果要喝，必須適量。于是，公公酒癮上來時，我們只準他喝一點解解饞。

2012年5月初，公公回老家看望大哥，一高興飲酒過了量，又沒及時吃降壓藥，夜里去衛生間時摔了一跤，血管爆了。幸虧及時送到醫院，公公總算被搶救過來，卻從此落下了后遺癥。

梁斌第一時間趕到父親身邊，陪父親在醫院住了段時間，等父親病情穩定后才把父親接回家。公公回來時坐著輪椅，這樣的變故讓我和梁斌始料未及，家里頓時亂了套。梁斌工作忙，已經耽擱了一段時間，不能再留在家里照顧父親了，作為兒媳，我照料公公多有不便，再說女兒還小，也需要我費心照料。

無奈，梁斌決定請保姆護理公公。可是女保姆不愿伺候男病人，男保姆又十分難找，經過央求，家政公司給派來一位40多歲的大叔。大叔姓李，從農村老家來省城討生活，在醫院做過護工，有過護理病人的經驗。李叔挺能吃苦，每天要把身材高大的公公從床上轉移到輪椅上幾次，還要給公公按摩，照顧公公解手。伺候中風病人是個辛苦活兒，體力消耗很大，休息又得不到保證，沒多久，李叔眼圈就變黑了。

更讓我不安的是，公公原本脾氣挺好，生病久了，性子變得急躁起來，有幾次吵得李叔在一旁苦著臉不敢說話。我擔心這樣下去，李叔會很快辭工走人。果然不出我所料，干滿一個月，李叔領了工錢，借口家里有事要回家看看，這一去就沒再回來。我們的日子又回到先前的忙亂狀態。

公公中風前，我們雙休日還能下館子、看電影、逛街，自從公公患病后，這一切都成了奢望，生活毫無質量可言，這樣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啊！一天，我忍不住對梁斌說：“不如把咱爸送養老院吧，這樣下去咱們會被拖垮的。”一聽這話，梁斌生氣地說：“養老院里都是無兒無女或者被遺棄的孤寡老人，我爸這一代人養兒防老的觀念很重，要是送他去養老院，他還不被氣死，外人更會戳我的脊梁骨！”

我對梁斌的話不以為然，把我了解到的信息講給他聽：“目前我國城市家庭多是421結構，甚至有的是821家庭，老人多孩子少，大量空巢老人無人照顧。因此，社會上一些養老機構應運而生，養老院的功能也擴展為養老和醫療康復為一體的多功能托老所。老人在里面的生活豐富多彩，里面的醫生還能給老人專業陪護，如果咱爸能去那兒生活，算是解放了咱三代人，何樂而不為？”

聽我這么一說，梁斌有些動心了。照顧父親時，他就拐彎抹角地往養老院這個話題上引。公公是個明白人，他思考了兩天，竟然想通了。那天在飯桌上，公公對我們說：“你們帶孩子又要工作，是夠累的，我去養老院也好，大家都高興！”

養老院里受刺激，公公鬧著要回家

隨后，梁斌考察了市內的多家養老院，最后選定了一家設施、環境都不錯的養老院。送公公去養老院那天，梁斌一言不發。公公在屋里翻了半天，找出一張照片遞給梁斌，說：“以后辦后事就用這張照片吧！”臨走前，公公還摟著孫女親了又親，像生離死別似的，弄得我們心里酸酸的。看著公公凄然的神情，我上前安慰他：“爸，您先住進去適應一下，我們周末就接您回來，周一再送過去，兩邊輪流住。”聽了這話，公公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

到了養老院，梁斌為父親選了一間陽光充足的房間。安頓好公公，梁斌輕聲對父親說：“爸，我們要走了。”公公嘴唇嚅動，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們，像一個可憐巴巴的孩子。梁斌快控制不住情緒了，向父親擺了擺手，快步走出門。我努力笑著對公公說：“爸，您要聽工作人員的話，過兩天我們就來接您！”然后逃也似的出了門。這時，我看到梁斌躲在一旁擦淚。

公公住進養老院后，我們每周都去看他，給他送些他愛吃的東西，公公顯得很開心。因為有了專業醫護人員的照顧，公公的身體也在慢慢好轉。本以為日子就此走上了正軌，沒想到公公新鮮勁兒一過，鬧起了情緒。每次見到我們，他就發牢騷，抱怨養老院的飯菜沒味道，一起住的老人身上味兒難聞。我和梁斌只得像哄孩子一樣哄著他。

到養老院第三個月，公公的情緒越來越低落，不僅不肯吃飯，還一個勁兒地流淚。院方給梁斌打電話，告知了他父親的情況。梁斌知道父親肯定有了難以訴說的心事，如果這樣下去，恐怕會出問題，便馬上趕到了養老院。在梁斌耐心勸導下，公公流著淚，喃喃地說：“我不想在這里待了，我怕死在這里，還是家里踏實！”原來，和公公同住一室的老人突然離世，讓人難以置信的是，老人的兒子自從送他到養老院后，就再也沒露過面。老人去世后，院方也聯系不上他的家人。這讓公公有兔死狐悲之感，情緒很低落，后來發展到不吃不喝，誰也不理。

面對父親的這種狀況，梁斌又動了把老人接回家的念頭。他對我說：“媽媽去世前囑咐我一定照顧好爸爸，如今爸爸在養老院受了刺激，再這樣住下去，說不定哪天就走了，那樣我會終生愧疚的。”面對梁斌的感情攻勢，我無言以對，只得同意把公公接回家。

高薪保姆請進家，我終于松了口氣

公公回家后，我和梁斌又恢復了從前的忙亂。梁斌正處在事業上升期，家里的事情都落在了我身上。我所在的公司比較小，薪酬遠不如梁斌，他勸我不如“犧牲小我”，辭職算了。起初我不同意，可兩人都上班，家里的老人小孩兒沒人照顧，也不是個事兒，我只得辭職回歸家庭。

當上家庭主婦后，每天一大早我就得起床做飯，吃完飯，還要送女兒去幼兒園，順便再到菜市場買菜，回到家又要洗洗涮涮，伺候公公。我像個機器人一樣一天忙到晚，沒有一點閑工夫。這樣的日子讓我沒有了思想，每天的活動軌跡就是家、幼兒園、菜市場，跟社會嚴重脫節，和梁斌的聊天內容也變得索然無味，我們夫妻關系漸漸疏離。時間一長，我內心的怨氣也越來越多。

一天傍晚，我在廚房忙活，炒菜時才發現鹽用完了。我讓梁斌到小區門口的小賣部買鹽，沒想到他嘟噥著不愿意動，說累了一天了，還不讓他消停。

那一刻，我內心的怨氣突破了臨界點，解下圍裙甩到梁斌頭上，歇斯底里地大叫：“你別以為掙錢養家就了不起，我也能掙錢養活自己，伺候人的事我不干了！”說著，我沖到臥室，收拾了幾件衣服，抱起女兒就往外走。梁斌意識到自己錯了，想攔我，我一把推開他，沖出了門。

回到父母家，媽媽見我陰沉著臉抱著女兒回來，就問我發生了什么事。我一股腦兒把自己的怨氣發泄了出來，媽媽嘆了口氣說：“家里這種情況你們要互相體諒，不能賭氣。梁斌工作忙，你持家也不易，消消氣就回去吧！”我氣咻咻地說：“憑啥他爸就得我一個人伺候？我也能自食其力，我現在都快成原始人了！”母親苦笑著說：“是得想個解決的辦法，現在的獨生子女活得很累，一旦雙方老人有一個身體不好，這負擔就重了。”

我在娘家住了兩天，梁斌多次打電話懇求我回去，我賭氣說：“你得想個辦法出來，這樣下去，我連基本的生存能力都沒有了，我想上班！”

第三天，梁斌來接我，當著我父母的面，他誠懇地道了歉，說沒有顧及我的感受，是他太自私了。梁斌說他想請一個懂護理的專業保姆照顧父親，把我解放出來。雖然懂護理的保姆工資高，但只要兩人合力掙錢，還是能承受的。

隨后，我倆花了幾天時間，以每月4000元的價格找了一位懂護理的保姆。保姆進家以后，我憑著以前的工作經驗，又找了份工作。重新和外界有了接觸，我心情也愉悅了。每天能看到兒子兒媳和孫女，公公也很開心。

如今，走在上班的路上，每當看到那些蹣跚獨行的老人，我都心生感慨：當年我們這些曾像“小皇帝”一樣受寵的獨生子女，面對正在老去的父母，要做到孝順有時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場疾病、一間蝸居，都可能成為壓垮親情和感情的稻草。而在孝心面前，愛與理解則顯得尤其重要。

〔編輯：劉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