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生意人陳可辛

5月10日晚，超過35000人聚集在杭州黃龍體育場，他們并不是在等待一場演唱會，而是等待阿里巴巴總裁馬云先生的卸任演說。這一天，淘寶十歲了。

而中國電子商務界的大佬、48歲的馬云正式宣布：“從明天開始，生活將是我的工作。”

萬通集團董事長馮侖是在座的35000人之一，他專程飛到杭州為朋友馬云送行。坐在人群中，馮侖十分感慨：“在我剛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人們對民營企業(yè)是帶著懷疑和歧視的。但現(xiàn)在，這個行業(yè)越來越受尊重，馬云的卸任連《新聞聯(lián)播》都報導了。我們從以前的小姐，變成了現(xiàn)在的三八紅旗手。”

馬云白手起家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鼓舞了很多人。在尋找中國民營企業(yè)家故事的時候，導演陳可辛曾想過把馬云搬上銀幕，找了很多資料后卻半途放棄，因為“互聯(lián)網(wǎng)生意都是在講并購，普通觀眾很難看懂”。但馬云的成功讓陳可辛找到一種拍片的基調——勵志。在陳可辛看來，馬云那種“相信明天會更好”的口號，是這個時代的“心靈雞湯”。

馬云卸任7天后，陳可辛也開始為“這個世界打氣”，以新東方“三駕馬車”俞敏洪、徐小平、王強為原型的電影公映：在電影《中國合伙人》里，黃曉明、鄧超、佟大為跨越30年，演繹了一段“土鱉”帶領“海歸”的“中國式創(chuàng)業(yè)”。

有評論認為，身兼導演、監(jiān)制一職陳可辛既是成功的電影生意人，也是華語電影全產(chǎn)業(yè)鏈的思索者和行動者。

5月13日《中國合作人》首映，相比三位明星演員，公眾也沒少關注這位被譽為“香港最有價值電影人”的導演陳可辛。和吳宇森，徐克等眾多知名導演一樣，陳可辛也是過去10年北上淘金的香港名導之一，只不過陳可辛應該是最后一位加入該隊列的導演。

2002年張藝謀執(zhí)拍的武俠巨制《英雄》可以說是開啟了中國電影的大片時代，很快中國大陸迎來了一批香港知名導軍內地淘金的熱潮，這些年香港的名導演們你一部，我一部，在廣闊無垠的內地市場辛勤制造著一部接一部的武俠大片，有的賺得盤滿缽滿，有的偶有斬獲，也有折兵歸港的，香港與內地合拍片已成為后港產(chǎn)片時代不可逆轉的電影方向。

他之前拍攝的《甜蜜蜜》、《投名狀》、《金雞》、《如果愛》、《三更》、《十月圍城》這些風格不同的影片，類型涉及愛情、武俠、恐怖、喜劇，但他的主角和主要配角都始終不變地要揣一個很難把握的夢想。在眾多北上淘金的香港導演當中，陳可辛應該是最積極的一個，他也有一個自己很難把握的夢想：香港導演的內地夢。

而陳可辛算是這場熱潮中的聰明玩家，目前他制造的電影已經(jīng)在各種電影獎項中獲得231次提名，也拿了不少于150做獎杯，列舉這些炫目的數(shù)字不是主要為了說明他有多么的優(yōu)秀，更多是想借此說明：他會造夢，也很會賺錢。

“2004年，我決定開始去中國內地拍戲，因為我發(fā)現(xiàn)中國變得越來越像好萊塢了，中國很快就會變成一個像美國一樣大有作為的市場，這完全跟我在美國拍《情書》時所經(jīng)歷的是一樣的，現(xiàn)在我拍《中國合伙人》同樣也是遇到了類似的情形，因為到了大家厭倦大片的時候了。”陳可辛今年4月初在接受easternKicks網(wǎng)站專欄記者大衛(wèi)·康明斯電話采訪表示，現(xiàn)在電影市場回歸小預算電影和美國電影市場的發(fā)展是一樣的，他說他很高興，因為他有準備了。

“土鱉”成功是歷史的選擇

今年年初的亞布力論壇，陳可辛受主席王石之邀，在這個最高級別的企業(yè)家年會上放了《中國合伙人》片花。2個月后，他又帶著成片出現(xiàn)在博鰲論壇，專為企業(yè)家們做了第一次試映。當影片放到一場商人群戲時，現(xiàn)場一陣低笑。馮侖忽然西裝革履地出現(xiàn)在銀幕上調侃道：“我們做生意，求人是一個基本功，要有小姐心態(tài)，寡婦待遇，婦聯(lián)追求。”

被問及和企業(yè)家的關系，陳可辛說：“我和他們都不熟的，我之前把劇本給王石看是因為我沒得選，和別人都不認識。而且王石會和我講實話。”

馮侖出演前沒看過劇本，也沒見過陳可辛。他之所以客串，全是因為老同學黃建新力邀。他只知道是個講企業(yè)家的故事，而他的任務就是“做背景，不做演員”。馮侖說，按輩分他“比老柳（柳傳志）他們晚，又比俞敏洪他們早點”。陳可辛也說，中國第一代民營企業(yè)家應該追溯到1970 年代。那些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批先行者經(jīng)歷過“文革”，知道貧窮、壓抑的滋味，所以他們對機會更饑渴，也更懂得在石縫間生存。

在中國企業(yè)家群體中，聯(lián)想前董事長柳傳志是最完整的樣本，他經(jīng)歷了知識分子下海，為企業(yè)尋找掛靠單位，在企業(yè)壯大后對外贖回產(chǎn)權、對內厘清股權，然后帶領企業(yè)進軍國際市場，最后找到合適接班人功成身退。短短幾十字，柳傳志奮斗了30年，而更多本土企業(yè)家在這個“打關”游戲中輸在不同環(huán)節(jié)。

為什么是柳傳志？或者說，30 年來大浪淘沙，為什么留下的是王石、馮侖、李開復和俞敏洪們？“目標明確、價值觀正確、有理想、有毅力的人最終都能出來。馬云創(chuàng)業(yè)之前有一次看到有人偷井蓋，周圍很多人經(jīng)過卻沒人去管，只有馬云騎著自行車想阻止偷井蓋的人，可見個人的成功都不是偶然的。”這是馮侖的回答。馮侖在1991 年創(chuàng)辦萬通，他回憶那個時代的機遇是競爭不激烈，大部分人還沒有行動起來，但市場規(guī)則也沒有建立，創(chuàng)業(yè)者全在摸著石頭過河。但陳可辛說“勢”要大于“人”：“這三十年對創(chuàng)業(yè)者來說是非常好的機會，而且以后再也不會有了。沒有時勢，很難造出英雄。”

在中國改革開放30 年這個大機遇下，陳可辛理想中的“中國凱恩”其實已經(jīng)被嫁接成了“中國阿甘”。片中農村來的“土鱉”成東青成為最后的贏家，而有美國血統(tǒng)的“海歸精英”孟曉駿卻是二把手。“他們都告訴我，在中國一定是‘土鱉帶領‘海歸。”陳可辛說。

陳可辛說他偏愛孟曉駿，也能理解王陽，但他最初并不怎么理解成東青這種“執(zhí)著的土鱉”。飾演成東青的黃曉明對“土鱉”的理解甚至更深刻。黃曉明出道時吃過不少苦，他告訴記者正是因為他基因里的“土鱉”特質，使他有了今天的成就。曉明說他和成東青一樣做事直奔目標，為了成功可以給人下跪，而這一幕在他演藝生涯之初真的發(fā)生過。

而馮侖則說在他創(chuàng)業(yè)的時代，人人都是“土鱉”。“當初我們萬通的六個人沒有一個人出過國，但好在我們都是認字的‘土鱉，可以看書學習。”馮侖說。

而現(xiàn)實生活中，成東青的“原型”俞敏洪最近和柳傳志把酒言歡的視頻走紅網(wǎng)絡：善于演講的俞校長謙恭、低調，向柳傳志敬酒前自己先一飲而盡，有“中國企業(yè)家教父”之稱的柳傳志笑瞇瞇地坐在一旁，兩人惺惺相惜。善于發(fā)掘男人間情意的陳可辛，如何看待這對忘年之交？ 陳可辛仔細聽著記者的描述，然后平靜地說他并沒有看過這段視頻：“但是大家不都是這樣嘛？任何行業(yè)都需要作秀，電影圈大家出來也是稱兄道弟。當你變成公眾人物的時候需要把真善美擴大。但我很討厭特地去講那些真善美。”

陳可辛很少應酬，他說自己在社交場合是個“非常悶，也不招人喜歡”的人。

黃曉明卻能理解俞敏洪的外交姿態(tài)：“我不覺得他在作秀，因為我是那樣的人，我處事的方式就是非常低姿態(tài)，不是在裝，我都這樣30 多年了。”

也許陳可辛永遠是他片中的“孟曉駿”——一個流淌著精英血液的人。然而在這個“土鱉”書寫成功的現(xiàn)實中，陳可辛也慢慢認識到“成東青”是歷史的選擇：“‘土鱉的身段不高，他更能忍耐和吃苦，而且更能在不該說話的時候不說。我更像孟曉駿，孟曉駿什么都敢說，而我是病態(tài)地不能不說話，而且不能不說實話。這種人是最倒霉，你把底牌都交出來了。成東青在演講時就是你們愛聽什么我說什么，現(xiàn)在很多企業(yè)家一路都在說著非常激情勵志的言語，也不能說他們在騙人，但謊言的最高境界是說到最后連自己都相信了。”

“懷念一個一去不復返的時代”

美國詩人艾略特寫道：“我要讓你在一把塵土中看到恐懼。”這是一個藝術家提煉出的比喻。在博鰲的試映場中，很多企業(yè)家看到這個“潔本”的創(chuàng)業(yè)故事后潸然淚下。據(jù)說徐小平、王強看過成片后也都抑制不住眼淚。在這三十年中，在所有個體創(chuàng)業(yè)者的故事之上，陳可辛也提煉出了一種普遍情懷，他歸結為——“懷念一個一去不復返的時代”。

但這段內地回不去的1980 年代，陳可辛甚至沒有經(jīng)歷過。陳可辛也在拍《中國合伙人》時不斷問自己，為什么對這個陌生的時代這么著迷？忽然有一天他意識到：“我更象是在拍自己的青春時代。

八十年代的大陸就像六七十年代的香港，那是香港經(jīng)濟騰飛的時代，我感覺自己在和香港一起起飛。”

陳可辛生于1962 年。父親陳銅民是泰國華僑，在建國后像很多熱血知識分子一樣來到中央戲劇學院念書，希望把他的“黃金時代”留給新中國。陳可辛說，這一點和《中國合伙人》中孟曉俊的父親很像：“歐洲人逃到美國第一件事就是擁抱土地，但華人總有一種祖國的包袱。”

可惜陳爸爸的這份光榮與夢想沒能扎根，1950 年代的反右運動使得陳銅民舉家遷居香港，他謀得一份電影業(yè)的差事。六十年代的香港就像改革開放后的內地，一切百廢待興，又欣欣向榮。此時，日后將成為亞洲首富的李嘉誠已經(jīng)從“塑膠花大王”初投房地產(chǎn)，邵氏電影公司剛剛成立，嘉禾電影公司的創(chuàng)始人鄒文懷還和陳可辛的父親一起在邵氏打工。那些年，年幼的陳可辛經(jīng)常在片場幫父親拎公文包，而在父親拍片缺乏資金時他又是一個不錯的免費童星。

1970 年代初，父親事業(yè)不如意，全家遷回泰國。陳可辛說，他的整個中學時代都拒絕說泰文，在同學中顯得格格不入，每周最大的盼望就是去唐人街買香港報紙。香港是他的避風港，而美國則是他的精神家園。片中孟曉駿“親美”的血液來自陳可辛本人，十幾歲的陳可辛在泰國唐人街看好萊塢電影時想：“既然我回不去香港，也不愿意留在泰國，那我就去做美國人吧！”

在《中國合伙人》里，全民學英語的激情從1980 年代橫跨1990 年代，黃曉明飾演的成東青三次面對美國簽證官，三次被拒。“留學熱”、“移民熱”在香港早就興起，這種背景在八十年代的文藝作品中比比皆是：張婉婷從1985 年開始拍移民三部曲，而亦舒的“玫瑰”、“家明”們則往返于香港和西方之間。陳可辛說：“全世界人都要去美國。只不過香港比內地早了10 多年。”

1970 年代末的陳可辛，就像1980 年代末的孟曉駿，不僅堅信自己會去美國，而且“一定會拿到美國身份”。簽證前一晚，陳可辛緊張得輾轉難眠，“那五分鐘見簽證官就像見判官一樣，他們在審判我的下半輩子”。至今陳可辛經(jīng)過移民局、海關時都“非常緊張，非常乖”。

但陳可辛的“美國夢”只做了三年，雖然家境小康，但在美國念電影專業(yè)對陳可辛的家庭來說仍然負擔太大，雖然他進了那所以電影聞名的UCLA 大學，念的卻是歷史系。1980 年代初，陳可辛沒完成學業(yè)便回香港直接進入電影業(yè)。那時，香港經(jīng)濟逐漸平穩(wěn)，青春期般的活力也在財富的原始積累后變得倦怠，在審美層面上，整個社會進入金碧輝煌的“暴發(fā)戶”時期。這時的陳可辛甚至在香港“不能看雜志、不能買東西，看什么都覺得土”！20 年后，來到北京的陳可辛看著鳥巢、巨蛋等系出名門的建筑覺得似曾相識，“美雖美，但太浮夸了。”

陳可辛有個有趣的比喻，他覺得自己更象是內地的“80 后”。從小懷舊的陳可辛來到內地后發(fā)現(xiàn)，“80 后”是懷舊的主力軍。他最初覺得奇怪，才30 歲有什么資格懷舊呢？后來他想明白了：“內地的‘70 后不懷舊，他們小時候的經(jīng)濟、文化環(huán)境都不夠寬松；‘60 后就更不會了，再懷舊就懷到傷痕文學去了。而‘80 后是成長中的中國第一代中產(chǎn)階層。”當陳可辛看到雜志上大Logo 的奢侈品逐漸變少，一些古董車、古董表慢慢在‘80 后的生活中出現(xiàn)時，他開始找到一種香港1990 年代初的感覺。他說那是香港最好的時代，在經(jīng)歷了暴發(fā)戶審美后，整個社會開始磨煉出品位。

在這位骨子里頭潛藏著香港人商業(yè)精神的導演認為，中國的電影是不必走向世界，因為中國13億人口的市場已經(jīng)足夠大了。

“我的話可能非常不符合主旋律的，中國有13億人口這么大的潛在市場，其實當一個電影在中國成功，它差不多等于是世界成功。販賣文化的事我也做過，但是到最后，其實海外市場是不能夠逆轉的，就像讓中國的GDP和文化同時一樣那么強大一樣，我覺得在至少五十年里邊不會發(fā)生。”陳可辛表示。

“中國電影的產(chǎn)業(yè)結構已經(jīng)開始透明了，電影的控制權逐漸從導演手中剝離，電影變成工業(yè)控制，中國內地的電影產(chǎn)業(yè)化非常快，是香港從未有過的快，全世界都很少見，搞創(chuàng)作不僅要迎合觀眾，更重要的是比觀眾走的稍微提前半步。”陳可辛笑稱，他在電影圈的任務就是要走在別人前面。

總結陳可辛的經(jīng)歷，種種轉變一如他的女朋友吳君如主演的電影《金雞》的主題———要生存就要變通。

又是一年畢業(yè)季，在我走出電影院的時候，我聽到一個20多歲的小伙子向他的朋友感嘆說：“這也就是發(fā)生在那個年代。”在他的言語當中，我分明聽到了那種感慨和羨慕。的確，和30年前相比，現(xiàn)在的大學畢業(yè)生所面臨的競爭前所未有，然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個時代給你提供的機遇也是前所未有。我們可以感嘆甚至埋怨社會上的種種不公，但是生活就是這樣，它或許不會生而平等，但是命運的方向和前行的速度卻始終掌握在我們自己的手里。

綜合《外灘畫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