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號球衣

Ver晴晴

（一）

大四的那一段時間里，當其他人都在為生計發愁，四處遞簡歷的時候，我卻著了魔一般，特別喜歡黏在論壇里，看別人拍的照片。隨著那些光影、線條，風景或者人物，明暗變幻，我并不專業，但看著那些照片，似是體味得出攝影師的一點一滴一喜一悲。老媽看著我對著一張風景流淚，說我不學無術，我卻不知悔改。到后來，看到現在工作的雜志社招聘，便跋山涉水地跑到天津。很喜歡這樣的工作，每天可以看很多照片，然后把喜歡的挑出來，配上或明媚或哀傷的文字，再然后出片、打樣、印刷、上市，然后被更多的人看到。然后猜測著他們會不會和我一樣喜歡。我從來沒有自己拍過照片，只是忙著為別人做嫁衣。

在論壇上找房子，她在論壇上招租，所以就遇見了，然后就一起住在這兩居室里。她住大房間，理由很簡單，她的房間要住兩個人。

我見過她房間里的另一個人。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穿很寬大的藍色球衣，背后印著大大的白色的18號，看到我也不說話，就笑笑，眼睛彎彎的，麥芽糖色的胳膊整個裸露著，很健康，很陽光的樣子。

大房間的窗是向南的，有麥芽糖色的木地板，和明媚溫暖的陽光。男孩子不在的時候，我就穿著睡衣，光著腳跑到大房間去。那時候，我已經和那個女孩子很熟了，她叫筱筱，在小區對面的一家咖啡店做咖啡師，會調各種花式咖啡。有時候一整個下午，我就和她那樣躺在大房間的地板上，在暖暖的陽光里聽CD，筱筱調咖啡給我喝，說那是她調出的新品種，叫做“藍色陽光”，豐富的雪白奶泡上淋上淡藍的雞尾酒，入口柔潤、清甜，酒香掩去了苦澀。

她總是光著腳在地板上跑來跑去，一會兒倒水，一會兒又跑到陽臺上看她的野姜華開了沒有。我在她的書架上看到我的雜志，她說是男孩子偶然買來的，里面的照片很美，配上文字，每張都是一個故事。我偷笑，沒有告訴她那是我做的。

筱筱經常在衛生間的浴缸里給男孩子洗球衣。伴著嘩嘩的水聲，看她滿是泡泡的雙手搓啊搓，然后是甩干桶的聲音，最后光著腳“噔噔噔”跑到陽臺上，用長長的麥芽糖色的竹竿把衣服晾起來，天藍色的18號球衣便在陽光下飄啊飄的，她說這是他高中聯賽拿MVP時穿的球衣，18號，因為那年，她18歲。

后來慢慢知道，她和他是青梅竹馬。高考填志愿的時候，她和他一起填了重慶，那是她一直向往的城市。后來她落榜了，而男孩子則從他們生活的南方調劑到天津讀大學。一個月之后，她便跟來了。在學校附近的小區租間房子，到咖啡店打工，開始學調花式咖啡，陪著他。

每天都鉆在那些復雜的光影線條，罕見的自然風光里，再回頭看他們簡單而安靜的生活。筱筱趴在陽臺上發呆，站在陽臺上看過去，可以看到小區的籃球場，藍色的18號球衣，麥芽糖色的胳膊，一個跳躍奔跑，跳起投球的身影。大房間里純凈溫暖的陽光映著筱筱的側臉，仿佛瞬間大徹大悟。原來幸福，只是在每個陽光晴好的日子，可以在浴缸里幫心愛的人洗球衣；在野姜花盛開的季節里，可以穿著他的球衣，和他一起，光著腳坐在地板上喝一杯咖啡，翻一本雜志。

一個人對著各色照片發呆，突然有莫名的失落。我尋找了那么久的感覺，竟是那么簡單的幸福。我一張一張刪掉文檔里的照片，翻出幾乎被廢棄的長焦相機，對準陽光下飄飛的18號球衣。我想留下那一刻，簡單而溫暖的幸福。

（二）

筱筱去北京進修的時候，那天下午忽然發短信給我，問我記不記得她給我喝過的藍色陽光，北京所謂的頂級咖啡師，把它批得一文不值。他說筱筱不懂得咖啡，咖啡加上雞尾酒，變得不倫不類。可是筱筱說，那就是她想要的感覺，現在很多人喝咖啡只是為了裝小資，她覺得那很虛偽，一個好的咖啡師應該可以把咖啡調出不同心情的味道。就這樣，筱筱冒犯了頂級咖啡師，在接下來幾天的培訓中被所有人冷落著。

收到短信的時候，剛好因為忘記帶鑰匙，我還一個人在小區里晃晃悠悠的游蕩。因為無聊，便踩著淺灰色的道邊石，雖然努力的保持著平衡，還是一次一次的敗下陣來。我跑到球場去等男孩子來，可是球場空蕩蕩的。于是干脆就坐在籃球架下給筱筱回短信。我對她說，我嘗得出藍色陽光里幸福的味道，筱筱，你是對的，心情是可以溶解在咖啡里的。然后跟她一起罵那個頂級咖啡師沒品位，就這樣一來二去，按得手指頭都軟了。

都不知道他什么時候就站在我身后，穿著那件藍色的18號大球衣，抱著籃球，一直看著我發短信。我說，我忘記帶鑰匙。他笑了，眼睛彎彎的，我也笑了。兩個人一起上樓，沿著窄窄的樓道，一前一后。他突然回頭抱著我，很緊抱得我喘不過氣來，籃球順著樓梯滾下去，“砰砰”的回聲，好像心跳。

他吻我，我拼命推他。我聞到他球衣上洗衣服的清香，還有陽光的味道。我們在陰暗的樓道里靜靜吻著……

接過他遞來的杯子，以為會是咖啡，卻是熱可可，他說那才是他喜歡的味道。我裹著他的大球衣光著腳坐在地板上，眼淚暈開，胸前的一片天藍變成湖藍。他去書架上翻雜志，然后靠著我在地板上坐下來，那是我們最新一期的雜志，他翻到那一頁，吻著我的頭發，問我，你一直都喜歡我，為什么不讓我知道。

那一頁，是我的照片——天藍色的球衣在陽光中靜靜搖晃，背上印著大大的白色18號，下面配著一行天藍色的文字，“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三）

筱筱發短信給我，說明天到家。

我把他的大球衣泡在浴缸里，嘩嘩的水聲，加了很多的洗衣粉，搓出滿手的泡泡，然后放在甩干桶里甩干。聽著甩干桶“轟隆隆”的聲音，我有片刻的失神，那是家的感覺，很溫暖。我光著腳跑到陽臺上，用長長的竹竿把球衣晾起來。然后學著筱筱的樣子，托著下巴，映著半面陽光，趴在陽臺上尋找球場上那個麥芽糖色的身影。

我按照筱筱教我的方法煮咖啡，又加了兩勺可可，在濃濃的焦香里，我開始收拾行李——我要趕在筱筱回來之前離開這里。

（四）

我換了住址，換了雜志社，努力的忘記藍色陽光的味道，有一天卻突然收到筱筱寄來的信和包裹。

她說，她和那個男孩子已經分開了，她回到了那個四季如春的南方小城，自己開了家咖啡館，她說很多人喜歡她溶解在咖啡中的心情，她的咖啡讓許多人念念不忘。她說她新調了一種咖啡，濃苦微澀的原豆咖啡，加上兩勺可可，煮出濃濃的香，那種強烈，入口即難忘。

穿越了半個中國寄來的包裹，里面全是照片。她的南方小城，她的小店，她的咖啡，她的野姜花，她的貓。還有她，依舊明媚的笑靨。

我寫信告訴她，有一次，我有意無意地繞去了從前一起生活的那個小區，站在小區的球場朝那個窗口看。我看到長長的麥芽糖色的竹竿上，那件藍色18號球衣，在純凈的陽光下靜靜的飄啊飄，陽臺上的姜花開出淡淡的粉紫色。一切都沒變，我卻突然明白，我喜歡的，只是跟球衣有關的那些簡單而溫暖的幸福，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