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承受原本不能承受的重

雪炘

1

“快跟我去醫院……”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小絲拉著狂跑起來。

我猜不出發生了什么事。

一切都被奔跑攪亂，我只能看到她嘴巴一張一合，然后加速奔跑。

推開門，蕾子面色如紙地躺在床上，血液猛然涌上我的頭頂：“你怎么了？”

她一把摟住我的脖子，像個受傷無助的小孩，竭斯底里地哭著。我聽不清楚她的發音，只覺得她的心臟仿佛跳出了心房，震動了我神經可以觸及的每個角落。

2

坐在通往重慶的車上，我盯著窗外，耳畔很靜。

忘記我們是什么時候認識的，曾經的一切都在我的記憶里模糊不清，只記得他的一段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高三12班的花木林，就是你的學長，也算是校友了。你是新生，對學校的環境應該不熟悉吧，以后有什么問題可以來找我，我們教室就在東3樓第二個教室。你的文章寫得很好，思想很透明，我想和你做朋友，可以嗎？”

從我在校園論壇上貼文章開始，便得到很多校友的支持，朋友接二連三，在論壇里聊得熱火朝天。只是這些人中女生居多，男生幾乎沒有，他應該是第一個。但生活中認識我的人很少，確切地說，是我不希望被認識。

“這是情書還是自薦信啊？”小絲看完他給我的幾封風格一致的私信，在QQ上大笑，“花木林是不是花木蘭的曾孫？人家替父從軍，他會做什么？哎，要不，我幫你去探探底？”

“你？！”

這點子也可以用在生活中啊？偶像劇里常常這樣，開始是幫忙去探底，緊接著就是愛上人家，最后發展為三角戀。想想都恐怖。但花木林好幾次要見面，所有的理由都被我用光了，實在消磨不了他鍥而不舍的精神。

我不會愛上男生，男生更不會愛上我，雖然有些悲催，但絕對不會出現三角戀。如果花木林愛上小絲，或者小絲愛上花木林，要么他們直接相愛，那我也算積德了。

通過以上的慎密思考和分析，我決定讓小絲假扮我去赴約，于星期天下午5點在學校對面的書店里碰面。

3

星期天下午，我如往常坐在教室里，等著上自習。

離上課還有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小絲瘋瘋癲癲跑進教室，說我虧大了。她笑得小臉撲紅，還不忘時刻整理著過長的斜劉海，打嗝似的說著話。

這笑引無數校友竟崴腳，教室門口時不時探進腦袋，本班男生斷斷續續發出嘲聲：“絲姐，您是拾金自昧了，還是洪福艷遇了……”

本想反擊，可班主任來得不偏不倚，她便順勢溜回座位。班主任點名方式很有趣，總是問誰沒來，每次她都會小聲嘀咕，沒來的都不在教室。而這一次，她卻第一個大聲說，嚴蕾沒來！

班主任調查情況，她只好站起來支支吾吾。

“報告！”

一個穿著灰色男式外套的長發女孩，臉龐像火爐似的，低著頭快步走向座位。神吶，我得罪了哪位仙人，恬靜溫柔的蕾子竟然這樣了？

我不寒而栗。

4

已是深冬。

我繼續活躍在校園論壇上，仍舊收到花木林的評論，只是他不知道和自己很熟的女孩并不是我。雖然他經常和那兩個聊天，雖然我經常見到他，雖然我們經常議論他。但他不認識我，也不曾說過一句話，我只在他生氣小絲叫他“小日本”時笑笑。

寒假將至，在大家的興奮中，卻聽到深深的嘆息：“我們能不能不要互換角色了？這樣對他不公平，對我們也不公平。”

小絲立馬意識到她愛上花木林了，雖然她極力不承認，但愛情這東西是愈掩愈烈的。他的一笑一顰，他的一言一語，他的舉手投足，都會被她當做經典來講述。我和小絲面面相視，接著陰陽怪氣咳幾下，她便臉紅如朝霞。

每次碰到花木林，我和小絲就會不自覺地為他們讓出一條道，笑著快速離開。有時候打水、打飯很擁擠，花木林就幫我們一把，然后跟蕾子叮囑幾句，便離開。相處時間久了，他便覺得我是個高傲的女孩，總是插著耳機自顧自地聽著，最多只對他笑一下。蕾子只能笑笑，她不能說出事實，也無法解釋我喜歡戴耳機的原因。

生活是很奇妙的東西。

本來是小絲替我赴約的，因為想演出儒雅氣質，便拉著蕾子做陪。碰面之后，小絲大笑，說他長得像日本鬼子。花木林覺得她肯定不是我，就對蕾子格外照顧。她不服氣，跟他爭吵，問他為什么要主觀臆斷。

小絲說話從來都是手足并用的，一不留神打翻奶茶，蕾子的外套被重度污染。見此情形，她便承認自己不是主角，然后逃離現場。蕾子喊她回來，她卻高喊，有花木林就沒問題。

蕾子很是氣她，竟然這樣把朋友丟給一個陌生人，而且是在眾目睽睽之下。眼看就要上自習了，她沒有其它更好的辦法，只能穿著花木林的外套趕回教室。

生活就是這么具有戲劇性，有些相遇是錯誤狀態下的歡喜。

她想掙脫這個牢籠，卻怕自由之后，失去一直想要留住的東西。所以，她整個寒假都處于矛盾中，那些快樂和悲傷好像都不是她的。看她這么痛苦，我鼓起勇氣，要去告訴花木林事實。她卻極力阻攔，并找了一個很理由的理由，努力說服自己，說服我——不管快樂的理由是不是真的，但快樂是真的，這就夠了。

5

新學期沒什么不同，時光還是那么轉，蕾子在花木林面前仍是我。

教育局送來各種榮譽證時，我才知道，上學期市里作文競賽的亞軍得主是我。花木林得知這個消息后，在我們教室門口透視，小絲便把蕾子轟了出去。

這是他第一次來我們班，手里拿著一串阿爾卑斯糖，像一根短路的電桿站在那里。而不幸的是，在劇情還未展開時，班長喊了我的大名，叫我去后臺準備領獎。當我走過他面前，他臉上有的不只是迷惑，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從此，他如同莊稼地里的野草，再沒出現在曾經的莊園。我和小絲倒沒什么，急的是蕾子，問怎么辦。我說，都這樣了，就這樣唄。

就因為這句話，蕾子和我大吵，說我太冷血。我不再說什么，只是覺得心痛，竟然為了一個不相干的男生變得這么不可理喻。

我們各走各的路，各看各的風景，像一盤沙子無情被打翻。我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從她身邊走過，可每次看到她走近，心就會不由自主狂跳起來。緊握手心擦肩而過，像一場驚悚狠毒的戰斗，咬著嘴唇就掉下眼淚。

是什么讓我們如此倔強，我不知道，只覺得自己真的沒有錯。

或許我們之間的矛盾永遠無法化解，只能這樣沉寂下去，因為高考很快就到了。花木林和我們各在天涯，而蕾子始終沒有勇氣再面對他。

6

我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文科，蕾子和小絲都成為了理科生，我們到了不同的班級。本來已經塵埃落定，有趣的是花木林出現在了開學典禮上，并嫻熟地做著服務生。

什么情況？！小絲驚呼。

我詫異。

蕾子的喜悅遠遠大于驚訝。

后來聽說他落榜了，回來復讀，還在12班。然而，我們比陌生人更陌生，沒有絲毫聯系。我開始和新同學出入，過三點一線的生活，上演著習慣了的尷尬。

11月初的演講賽是學校的死規矩，從10月份開始，大家都投入準備。老同學知道我會寫，于是紛紛找我寫稿，我沒答應。我寧愿告訴他們寫作思路和方法，或者和他們討論修改，也絕不會幫任何人寫稿。

令我驚詫的是，花木林也來要演講稿，而且是為別人。我還沒有說話，他就把紙和筆按在課桌上，表情比嚴冬還冷酷：“你是撒謊成習慣么，有時間看課外書，沒時間幫同學寫稿？”

“你把別人當傻子嗎？被你騙了就自認倒霉，連一句解釋和抱歉都沒有，你繼續逍遙自在……”

“砰——”

我把手里的書重重摔在課桌上，揪住他的衣服，在眾人矚目中位移到操場。

“想報仇嗎？”

不知他是被這句話鎮住，還是被我的聲音嚇著，愣了大半天。當小絲和蕾子趕來，問發生什么事時，他才拿出比哭更痛苦的笑容：“沒事，沒事。”

奇怪的化學反應就此展開，我和蕾子和好如初，他和蕾子成了朋友。我看不到原因，也找不到分水嶺，仿佛從我們把背影丟給他的那一刻起，一切都變了。

7

我對他視而不見，這么滑稽的人，我連微笑都省了。

元旦晚會要求各班出節目，我和十幾個女生被選，一起編了舞蹈。每天放學，我們都在教室里排練，蕾子和花木林準時探班。排列隊形時，我發現去一個人會更好，但又不想去任何一個。這時，便聽見諫言：“你自己退下嘛，反正跳舞不能戴助聽器，很難跟上節拍。”

“你會不會說話啊？！”花木林一躍而起。

“少廢話！”我一腳踹翻一張課桌，壓得他動彈不得。

20天后。

大幕拉開，燈光、音樂就位，我們盡情舒展舞姿，像夢幻精靈跳躍在舞臺上。音樂漸漸接近尾聲，大家各自到達落幕的位置。我脫離隊列，在最前方擺出造型，揚起高傲的嘴角，掃視全場。

在掌聲雷動的那一刻，一切都已釋懷。

花木林不敢看我的眼睛，說我的眼神透露著女王的氣勢，仿佛所有人都將被征服。他入伍時，我們去餞行，他依然這么說。

凜冽的寒風刺痛著臉龐，我才發現，我們習慣了他笑比哭更痛苦的表情，也習慣了他執拗的言行。蕾子不住地點頭，點著點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他放下行李，明目張膽地擁她入懷，傳言便從此擴散開來。

8

空間距離使我們親近了許多。

部隊不能帶手機，他每次都排很久的隊，給我們打電話。還經常開玩笑說，他當兵除了保家衛國，還為了更好地保護我們三個。

他第一次回家探親，我們已是大學生，他便跑了三所大學。后來，我們去部隊看他，他開心地像個孩子，請假帶我們去玩。那時候，他已是班長，他的兵問哪個是嫂子。他說，這三個，一個溫柔，一個兇悍，一個是女王，你們覺得是哪個？

他的兵齊喊，女王！

他用帽子磕他們的頭，說，笨死了，那我不成太監了？

雖然這個邏輯是錯誤的，但不可否認，只有蕾子適合愛情。小絲太散漫，我太注重前途，而蕾子小家碧玉。她可以為他守候，為他照顧好家庭，做一名合格的軍嫂。

這次是他在執行任務中受傷，聽到這個消息，蕾子當場暈倒。雖然傷得很重，但他還是扛住了，他說軍人從不食言。當我們趕到重慶，他已脫離了危險期。蕾子拋開哭泣，細致入微地照料著他，并講起這些年和那些年的事。

失戀、受傷、彷徨、奮斗，我們都經歷了，曾經很冒險的夢也漸漸成熟。像花木林的承諾和蕾子的愛情一樣，夢想讓我求生，使我堅強。當我曼妙的起舞，當我把音符從鋼琴中準確彈出，當我用不清晰的語言清晰交談，誰又能想到我原本是聾啞人呢？

誠然，愛總給人不死的力量，使我們堅定地走每一步，為它承受原本不能承受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