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雙寧
行文虛實短長,本無一定之律,然而時下“八股”泛濫,文風不正,我們必須呼吁文章要“短些,再短些”,必須倡導文章要“言之有物”。雅潔是文風上品,古有定評,可惜時人早已置諸腦后。
實際上在農耕社會、慢節奏時代,文章大家都是惜墨如金。《千字文》可以說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梁武帝文學侍從周興嗣受命一夜白頭寫下的這篇寥寥千字短文,既有上古帝王治理天下功業的記錄,又有世間凡人修身處世規范的闡釋;既有朝廷君臣相得的著墨,又有諸侯文武建樹的落筆;既有世人志向的表達,又有日常生活的描述,以儒家修齊治平思想為核心,熔天文地理自然社會人生于一爐,且廣且精,且深且短,故千百年來一直為人傳誦。
反過來,我們今天有些文章,卻是越寫越長,說出甲來怕人不解,補之以乙;說出乙來怕人不解,補之以丙;說出丙來怕人不解,補之以丁……真個是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怎能不拒人于千里之外?
文風的簡繁是一回事,虛實又是一回事,我們常說轉變文風要“言之有物”,我體會言之有物要體現“十有”。
一是言之有己,就是有“自己”。領導干部要提倡自己動手寫文章,寫自己之所思;自己列提綱講話,講自己之所講,一般情況下不要念稿;文章、講話要有自己的個性,形成自己的風格,不能人云亦云,套話連篇;更不能文章靠“復印機”(過去是剪刀+糨糊),講話當播音員,甚至播音還播錯。說實話,這已屬做事為文的最低要求,相當于“領導親自吃飯”之類,不說也罷。
二是言之有信,就是讓人相信。古人說“修辭立其誠”,唯有立誠才有物,不誠則無物,無物則不足信。當領導的講話寫文章,不是隨便說說寫寫,是指導工作的,是影響大眾的,這就要求你的講話要讓人相信。而讓人相信,就要首先自己相信;先自己相信,才能讓讀者和聽眾相信;自己都不相信,如何讓讀者和聽眾相信?讓人相信,就要講真話,說到做到;自己都做不到,如何讓讀者和聽眾做到?
三是言之有情,就是帶著感情去“言”。寫文章,要說人話,說人話就要有感情。近人梁啟超,對早年毛澤東影響甚深,他的文章“筆鋒常帶情感,電閃雷鳴,痛快淋漓”,感染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這就說明,寫文章、講話,只有帶著感情去寫、去講,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讀者和聽眾;自己都感動不了,如何感動讀者和聽眾?
四是言之有理,就是有哲理。過去寫文章,講究“義理、辭章、考據”三要素,“理”是核心,“文貴質樸,以理取勝”,“理”來源于作者的閱歷、見識與境界,“理”源于事而高于事。而我們現在一些文章講話就事論事,不善于就事論理,講了半天,讓人記不住,甚至不知所云。“理”就是高度,就是畫龍之點“睛”,就是吹糠之見“米”。有“理”很重要的是要學好“哲學”。我講過這樣的話:“最沒用的是哲學,最有用的是哲學。哲學不解決任何具體問題,學好哲學可以幫你解決所有問題。哲學是地基,專業是樓房。我們不能只打地基不蓋樓房(只打地基干什么?)我們更不能不打地基只蓋樓房(樓房遲早要倒塌)。”
五是言之有神,就是要有“神來之筆”。清人劉大曾指出:“行文之道,神為主,氣輔之,神氣者,文之最精處也。”用今天的話說,領導干部講話寫文章,要有“主心骨”即有神,具體而言就是要有政治家的高度、歷史學家的深度,要有哲學家的思維、詩人的語言。“詩人的語言”就是要有“文采”。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在有“內涵”的前提下,要善于適當的對仗、排比、押韻(當然要適度);在標點符號上,我體會應當學會善于用“分號”。若此,可以更好地調動聽眾,調動讀者,讓人記住。
六是言之有趣,就是風趣幽默。幽默是心性靈動之閃現,是通脫瀟灑之外化,莊諧雜出為文事妙境。講話寫文章,在適當的時候“幽它一默”,不但能“提神”,而且能更讓人理解,更讓人記住。毛澤東的講話為什么容易讓人記住?除了大力度的宣傳外,不能不承認他的講話風格時而旁征博引,時而幽默風趣,有時看似“東拉西扯”,最后卻在開懷大笑中回歸主題,使聽眾如“醍醐灌頂”。
七是言之有典,就是適當“引經據典”。適當引經據典,可以增加講話寫文章的“分量”,增加可信度,增加“厚重感”。說到引經據典,又不能不說毛澤東。比如他在《改造我們的學習》一文中形容“主觀主義”,引用解縉的那句“墻頭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我們讀過幾十年了,至今記憶猶新。
八是言之有勢,就是有氣勢。看駱賓王的那篇《討武檄》,“請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誰家之天下!”其文采其氣勢,堪稱“檄文之最”,連武則天都嘆服不已,責備丞相未能用好人才。雖然后來徐敬業失敗,但其責在“武”不在“文”。再看青年毛澤東那句“天下者,我們的天下;國家者,我們的國家;社會者,我們的社會;我們不說,誰說?我們不干,誰干?”這就是最經典的“言之有勢”。當然“勢”絕非裝腔作勢。只有把握了思想制高點,眼界寬闊,神氣充沛,鞭辟入里,才能造就“高屋建瓴,勢如破竹”之境界。你看賈誼的《過秦論》、《治安策》,如果沒有對秦漢政治哲學經濟社會的深刻把握,沒有大歷史的寬闊胸襟和眼界,沒有光昌流麗、排兵布陣的健筆,我們今日哪有福氣欣賞如此排山倒海、氣貫長虹的奇文呢!
九是言之有約,就是“簡約”,惜墨如金。現在很多文章講話動輒洋洋萬言,拒人于千里之外。我認為把簡單問題說簡單是初級水平,把復雜問題說復雜是中級水平,把復雜問題說簡單是高級水平,把簡單問題說復雜是沒有水平。越是深刻的往往越是簡單的。還是應當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在不影響表達內容的前提下越短越好。現實生活當然更為復雜,我輩凡夫也不如文豪浪漫,但“雖不能至,心向往之”。
十是言之有用,就是“管用”。曾國藩說,文章除了“義理、辭章、考據”之外,還要加上“經濟”,就是能夠經邦濟世,管大用。文章九九歸一,都要起作用。而現在有些文章費了很大力氣最后不管用,不但害人,而且害己。當然,用有“顯用”,有“隱用”,有“實用”,有“虛用”。解決實際問題為“立竿見影”之用,轉變理念提升素質為“無用之用”,是為大用。
改作風可先從改文風切入,因為最好改的是文風,它不需要財政撥款,也不會影響穩定;最難改的也是文風,要靠真功夫。在改文風上只有起點,沒有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