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交

孔潔

J是在我最艱難的時候給我鼓勵的男孩子，是和我一起反復聽Eagles的《Waiting In The Weeds》直到沒法呼吸的男孩子，是和我一起回憶一起感嘆時光易逝世事變遷的男孩子。

別胡思亂想，我們是朋友。

剛進中學的時候，我帶著三分調侃七分自嘲的語氣對身邊的人說：“你們不要覺得我自私冷漠不近人情，我奉行獨立自主的外交原則，終極目標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把這句話奉為圭臬，冷眼旁觀男生們打打鬧鬧，假裝無視女生之間復雜而微妙的關系。

那時在我眼中J不過是個成績不錯的問題少年，他看我大約也就是個只知道讀書的傻姑娘。我們聯系最緊密的時候是他喜歡上和我同寢室的一個女生，然后跑過來串門。我面朝墻壁假裝熟睡，暗自在心里說：“J，以后最好別惹我，不然我就把你這事兒捅出去……”

一年后J轉學離開，我不曾在意。他走后的新學期伊始，我在日記本上只是草草寫下：“這個學期J轉走了，我們班又轉來……”

初三上學期重新分班，沒有懸念地我來到那個被戲稱為“火箭班”的傳奇地方。我天天讓自己曝曬在炙熱的太陽下，跋涉在那條去學校補課的路上。與舊時的同學在教學樓走廊上碰面，彼此竟有些尷尬，匆匆點下頭，連個微笑都來不及送上。仿佛突然間和原來的班級撇清了關系，我有些悵然。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J在網上找到我，告訴我他要回來的消息。我發過去一個沒心沒肺的笑，說：“那很好啊。”

J說他回來那天在街上見到了我，但我沒注意到他，不過后來我們在網上聊了很久。我說“你看到的我是不是蒼老了許多”，他說“你不是和以前一樣么”。然后我在這邊笑，忽然那么羨慕J。他記憶里全是那些最美的年華，沒有尷尬，沒有失落，沒有不期而遇的離別。

那陣子我迷上了Eagles低沉沙啞的歌聲，整日在網上向J推薦。他很無奈地說“好好好我去聽”，結果很快沉迷其中。《Waiting In The Weeds》是我們最喜愛的一首歌，每日都反復聽反復唱，連在網上見到對方的問候語都是“最近有聽Waiting嗎？”

我珍惜和J的友誼，有一部分原因是已經很少有人愿意陪著我，花時間一遍遍地去聽上個世紀的歌。

那時我們的交流，只是最近又聽了哪些好歌，以及晚上看到對方還亮著頭像，輕輕地敲過去一句：“還沒睡啊？”

很快就到了高中。夜里捧著手機躲在被窩里和J聊天，絮絮叨叨地說著自己的成績、疲倦，還有對過去的懷念。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那么沉重的思念。

“你Waiting聽多了。”J嘲笑我。

“你還不一樣？”我反駁。

然后是長久的沉默。

“真快，以前的事我都還記得，偏偏把你長什么樣忘記了。”我發過去一個苦臉，“現在我不知道很多以前的同學都在哪里，過得怎么樣，成績好不好。”

J還是沉默，我卻已經合上了眼。我不需要他的回答，不需要他的安慰，只需要他的傾聽。

謝謝有他一直在傾聽。

有一天我和他談起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扔給我一個不屑的表情：“我都不敢妄稱‘君子，就你？”

我一愣，大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