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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地高考:路有多長

2013-04-29 00:44:03于忠寧
北京文學 2013年8期

近兩年,教育領域的最熱詞非“異地高考”莫屬。它承載了數千萬流動家庭對教育公平的夢想。我國有2億多流動人口,這些離開故鄉的人,他們勇敢地往有前途有機會的地方走,尋找著適合自己的居留之所。而他們最終立足的“第二故鄉”,在接受著他們奉獻的同時,有沒有足夠的胸懷包容他們,他們的孩子能不能在這里享受平等高考的權利?

1000多萬隨遷子女在流入地接受教育,這是教育公平的應有之義。義務教育階段與戶籍學生享受同等權利,在近幾年有了實質性的進展,這固然令人振奮。但是隨后問題凸顯:這些孩子的升學通道何在?與戶籍掛鉤的高招政策讓他們在流入地沒有一張高考考桌,只能像候鳥一樣回原籍考試。

當異地高考這個現實問題被推到國人面前時,人們發現,破冰之旅充滿了艱難曲折。這是一項高度敏感的綜合改革,既要統籌考慮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升學考試的迫切訴求,又必須充分考慮人口流入地教育資源的承載能力與現實可能。官方的萬般考量,民間不同利益群體的激烈對話,顯示著異地高考要真正落實,尚面臨著復雜的考驗。

一 回不去的故鄉

“這幾年熱盼孩子能在北京有一張高考的書桌,沒想到還是一場空。故鄉回不去了,在哪兒都是異鄉。”陳坪林是一家出版社的文藝圖書編輯,做出讓兒子轉學回老家溫州讀書的決定后,他一個人去了一家小飯館喝悶酒,醉意蒙眬間,環顧四周,都是扭曲了的臉,仿佛聽到遠處飄來一波波的喧嘩聲,他兀自立在彼岸。

他的兒子陳意帆,怎么看都是純正的北京“土著”。他從3歲起在這座城市生活了11年,是北京國安隊和金隅隊的鐵桿球迷,說話喜歡帶京腔,回老家做客時自我介紹從來都是“我是北京人”,就連上初中也是趕上了2010年海淀區第一年實行不分戶籍統一電腦派位,收到了離家比較近的一所區重點中學的入學通知書。在學校經過選拔參加全市的英語口語大賽,在運動場上恣意飛奔。除了戶口本上的籍貫,一切看起來和北京孩子沒什么兩樣,孩子順利升入初中,陳坪林開始暢想北京的高考政策也會隨之松動,兒子能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在北京擁有一張高考的書桌。

陳坪林的這種信心很大一部分源自北京取消小升初對戶籍的限制。當時,面對外地家長要求孩子享受小升初同城待遇的要求,海淀區教委曾提出“教育資源不均衡”、“一旦海淀放開政策會有大量流動人口涌入”的擔憂。當時有家長激動地表示,“國家教育資源不均衡是長期形成的‘果,不能拿這個當成‘因,不給我們的孩子提供學位。”

這幾年北京隨遷子女數量創新高。數據顯示,截至2011年秋季開學,北京市義務教育階段隨遷子女約有47.8萬人,創歷史新高。目前在公辦學校就讀的隨遷子女約33.9萬人,占總數的70%。今年北京市義務教育階段隨遷子女比2010年同期增長了4.4萬人,比2000年同期增長了39.3萬人。北京市教委相關負責人表示,在隨遷子女數量急劇增加的情況下,北京市堅持以“流入地政府、公立學校為主”的方針。

“有了義務教育階段的艱難破冰,高考這個壁壘也不是堅不可摧。”不少外地家長如是說。

從去年兩會教育部部長承諾解決異地高考問題起,在被戶籍的陰霾籠罩了12年后,希望開始降臨在陳意帆的生活里。陳坪林期待兒子一路陽光燦爛,沒有烏云的籠罩。在北京有50萬左右孩子接受義務教育的外地家長,恐怕不少人和陳坪林一樣有這樣的期待,異地高考這個多少年來“夠不著的月亮”,一下子與他們拉近了距離。

2012年8月30日,國務院發出“意見”,要求教育部、發展和改革委員會、公安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充分認識做好隨遷子女升學考試工作的重要性,因地制宜制定隨遷子女升學考試具體政策統籌,做好隨遷子女和流入地學生的升學考試工作,一切都有了改變的可能。人們開始期待地方政府教育機構的實施細則。

“那么大一塊堅冰,開始有了道道裂縫,很快就要在我們眼前破裂了。”陳坪林這樣描述自己當時的心情。那一天,這種激動的心情洋溢在很多家庭中。

當時看到國務院“意見”時,正在家里溫習功課的陳意帆打了將近一個小時的電話,和五六位好友分享自己的喜悅,高興得聲音都有些發抖。對于在北京高考的意義,陳意帆并沒有多么深刻的認識,對于這位14歲的大男孩來說,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不用回浙江溫州老家讀高中,他不懂那里的方言,每回回老家如同到異鄉漂泊。

從戶口來看,陳坪林一家屬于浙江溫州的一座縣城,軟糯的鄉音、有著斑駁白墻的祠堂、半夜依然燈火通明的小吃攤上熱氣騰騰的餛飩,一切構成陳坪林品味鄉愁時豐富的意象。

而對于陳意帆而言,故鄉是一個他一兩年偶爾會回去“做客”的地方。在他的記憶里,老家只是過年回去時面對的各種冷盤、熱盤海鮮,飯菜寡淡的滋味讓他吃幾天就會無比想念北京豐富的肉食。奶奶是一位面容慈祥的操著方言的白發陌生老人,沒有堂兄堂妹當“翻譯”的場合,他只會禮貌拘謹地對著老人笑笑,彼此只能借助手勢進行簡單的交流。這種交流僅限于奶奶撫摸他的頭,比劃一下“長高了”,摸一下臉表示長胖了。而當被問及真正的家鄉在哪里的時候,他總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北京”。

陳意帆對北京熟悉極了,因為這是他記憶里一直呆的地方。“地鐵、公交線路,我都爛熟于心啦,去首鋼籃球館看金隅隊比賽,去工體給國安隊加油,冬天去什剎海學打冰球,我都能一個人去。”他在百度的國安吧有個賬號,頻頻發帖讓他的經驗值也漲到了11級,每天堅持簽到、看完比賽發帖跟帖,是陳意帆最喜歡的網上娛樂。

然而,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國安吧這個他曾經喜歡的充滿溫馨的地方,因為活躍著不少北京球迷對于異地高考的反對帖子,讓這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一下子沉默了許多。“那么多北京人都反對我們在這里參加高考,讓我們回老家去,好多不是理性討論,充斥著謾罵和侮辱性語言,我有些受不了。”這些帖子的發言者,不少是陳意帆熟悉的id,他們曾經有過爭執,關于比賽陣型的安排是否合理,裁判判罰是否公正,語言有時候激烈了點,粗糙了點,不過不管年齡差異,言語雅馴或是粗俗,大家在網上都有一個共同的身份——國安球迷。

如今,因為異地高考的話題,除了這個標簽,他們有了分裂,京籍與非京籍,似乎涇渭分明。“你和媽媽都在努力工作,我也在努力學習,我們還參加好多公益活動,可是為什么好多人說我在這里擠占了北京的資源?”陳意帆不解地問爸爸,自詡為博學多識的陳坪林一時語塞。

陳坪林是一個溫和的人,面對異地高考的爭議之聲,他更多時候是個旁觀者,不過內心卻篤定兒子會趕上在北京參加高考的“好時光”。按照單位非京籍同事以往的做法,到孩子上初二最晚初三,都要聯系老家的學校,讓孩子回老家讀高中、參加高考。“現在不一樣了,異地高考呼聲一年比一年高,兩會代表提案,國務院出臺‘意見,勢必這一兩年內解決。不管準入門檻多么高,社保、房子、穩定工作、孩子上學年限,我們的條件都符合,不用為這些方面擔心。理解大家怕擠占北京教育資源的擔憂,但是大勢所趨,這個改革的步子肯定要跨出去,可能會有兩三年的緩沖時間,不過我孩子還在上初中,應該來得及趕上高考破除戶籍壁壘的時間表。”陳坪林一家如此樂觀、從容地等待著年底的政策落地。

到了2012年年底,北京市“異地高考”方案公布,“符合條件的隨遷子女可在京參加中職考試錄取、高職考試錄取以及開放大學、網絡高教、成人自考等考試錄取”。盡管想到了北京準入門檻會比其他絕大部分省份要高,讓外地家長沒有料到的是,這座城市僅僅開放了職校的大門。“這么多人在推,高考這扇大門只推開一道小小的縫隙”,陳坪林形容從希望的頂端跌落的滋味,身體綿軟無力,內心苦澀窒息。

盡管可以在北京借讀、甚至到時候借考,但是北京和浙江迥異的教材、試卷,讓陳坪林不敢冒這個險。進入2013年以來,他還是趕緊回溫州,多方托人給兒子聯系學校,談妥了贊助費的金額,等著兒子讀完初中就讓他回去念高中。“我對這個政策有意見,但是我改變不了它,就不能用孩子的前途去賭政策。”陳坪林無奈地講道。

陳意帆是個懂事的孩子,他沒有執拗地央求父母,等著在北京找所高中借讀,盡管想到回去面臨陌生的環境,陌生的同學,他還是像男子漢一樣坦然地接受父母的決定,“我還會考回北京的,到時候找工作解決戶口,成為真正的北京人。”

學校組織距離中考100天的勵志活動,班主任每天念叨著考試時間。在座位上坐著,陳意帆卻感覺這一切陌生而遙遠,所有的聲音模糊、喧囂,就像前幾年他發著燒回老家過年的感覺,不適應的潮冷,聽不懂的語言在耳邊飄蕩,自己仿佛與外面隔著,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

“也許該好好學習家鄉話了。”陳意帆在微博中寫道。

陳意帆身后是一個龐大的隨遷子女人群。從教育公平的角度上看,推動異地高考是邁出機會公平的重要一步。畢竟,因為橫亙在這些孩子面前的高考過程中的戶籍制度約束,讓他們候鳥一樣往返于現居地與原籍,除了課業改變帶來的不適應,更面臨著親情的割裂,分離的痛給孩子的心靈埋下了陰影。

據北京教育考試院透露,2013年北京高考報名人數72736人,比去年減少700余人,北京高考考生數量連續幾年持續下跌。不過,北京高考考生數量的漲跌,與非京籍考生無關。對于北京,他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他們的高考是“年年歲歲花相似”的故事。這似乎是一個老話題,重復、毫無新意,北京的異地高考方案也沒有掀起多少浪花。

記者眼前的朱宏,一派一絲不茍的職場打扮,卻難掩一臉的疲憊倦色。他剛剛回寧夏老家一趟。女兒去年高考成績不理想,只能上二本線,選擇了復讀,最近壓力大,鬧情緒,他只能放下手頭的工作,打飛的去安撫女兒。

朱宏的孩子在北京讀到高三,由于沒有戶口,前年只能回戶籍所在地寧夏報名。為了防止高考移民,寧夏對戶籍在本地,學籍在外地的學生高考作了嚴格規定。朱宏給記者一條一條地細細講述:第一趟要回去領取注冊材料,然后回北京請學校蓋章;第二趟回去遞交蓋好章的表格;第三趟報名;第四趟現場采集信息,領取報名號、學籍號,提交報名信息;第五趟信息確認;第六趟體檢;最后一步是明年4月份領取準考證。信息確認只有這一步不需要學生本人在場,“為了孩子回老家高考,我們至少要折騰六趟。”

回憶當時的奔波勞頓,朱宏無奈地苦笑,“為了不耽誤工作和孩子學習,我們每回都坐飛機,一個來回至少三千元,完成報名得兩萬元;經濟上的損失還是次要的,重點是孩子耽誤了寶貴的學習時間,我的工作受到影響;而對孩子心理、情緒上的影響更是無法估量,我都不忍心看她失望、疲憊的神色。他不理解為什么不能在北京高考,為什么要這么麻煩。”

朱宏是某大型能源管理公司部門主管,來北京將近十年,是2003年第一批拿到北京“綠卡”的一員。當時北京“綠卡”的出現曾博得外地在京工作人員的一片喝彩,在買車、買房、參加保險等方面可以享受北京市民待遇,并且3年后還有機會落戶北京,孩子在京入托、入中小學就讀,免收借讀管理費。拿到“綠卡”,他感覺自己的打拼終于可以讓一家人在北京有一席之地,于是把孩子接到身邊,從五年級讀起。

3年后,朱宏沒有等來期盼中的戶口,只是續簽了“綠卡”。孩子讀書成績特別好,初中就讀匯文中學,因為中考成績優異,盡管是借讀生,還是被一所市重點高中錄取。

朱宏坦言,盡管當時沒有戶口,但他根本沒有把孩子送回老家讀高中的想法:老家沒人照顧,孩子家鄉話都不會說;再說,在那所高中讀書的機會難以讓人舍棄;更重要的是,他認為社會會進步,再過不久就算拿不到戶口,孩子初中、高中都在北京讀書,在這里高考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是,等到孩子讀到高三時,朱宏不僅沒有拿到渴盼的北京戶口,孩子還得回寧夏參加高考。朱宏一家籠罩在巨大的失望情緒中,“我曾經期待一個北京戶口,后來又期待孩子的一個在京高考權,結果都落空了。”

回到老家后,朱宏一向成績優異的女兒,去年高考成績并不盡如人意,只能上北京二本批次的院校,而女兒北京的好友基本都考上了重點大學。朱宏沒有責怪孩子,只是后悔沒有早點把女兒送回去讀高中。自尊心強的女兒選擇了復讀,不管怎樣,還是要考到北京來。

盡管異地高考與自己的家庭已經無關,朱宏還是在密切關注著異地高考的進展。在他看來,“我的孩子趕不上新政策,雖然非常遺憾,但對中國教育制度來說,這條艱難的路已經邁出一大步,意義非凡。”

二 異鄉人的吶喊:給孩子一張考桌

2012年3月,出席全國兩會的教育部部長袁貴仁面對異地高考的呼聲,承諾異地高考方 案將在10個月內出臺。這是官方第一次就方案出臺給出明確時間表。這是值得濃墨重彩的一筆,預示著異地高考進入“最后沖刺階段”,破冰之旅艱難展開。

在此之前,教育部對于是否放開異地高考的表態,一年多來難以捉摸,語焉不詳,或可彰顯解決這個問題的難度。

其實,早在2010年12月啟動的國家教改試點中,異地高考就赫然在列。盡管進行試點的地區是山東、湖南、重慶三地,這幾地利益糾葛并不復雜,也避開了京滬粵這幾個改革難地,但畢竟,與戶籍掛鉤的高考已經撕開了一道口子。正因如此,2011年的全國兩會上,異地高考成為空前熱門的話題,多個代表委員提出相關提案議案。袁貴仁部長首次表態,“隨遷子女如何參加高考很快將出方案,目前正在加強調研。”

然而,此后針對這一問題,官方層面基本上進入到政策靜默期,再沒有釋放出任何信號。

2012年年初,教育部官方網站上公布了《教育部2012工作要點》。其中明確提出:“保障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平等接受義務教育,將常住人口全部納入區域教育發展規劃,將隨遷子女全部納入財政保障范圍。研究制定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接受義務教育后在當地參加升學考試的辦法。”

官方在這兩年間為了制定穩妥、盡量讓各方滿意的異地高考方案,一直在不停地調研,作著各種努力。與此同時,這兩年間,也是進城務工家長與學者為推動異地高考奔走呼吁最頻繁的階段。

這批為孩子高考權利吶喊的家長,職場身份是私營企業主、會計、律師、醫生、小攤販……他們卻有一個共同特征:權利意識充分覺醒。改革開放后最早奔往城市的遷徙者,訴求相對簡單,戶籍割裂在他們心中是天經地義的存在,自覺無權要求更多。如今,隨著全球化的開放,社會的發展,在異鄉扎根的遷徙者有了鮮明的時代特色,他們的權利意識開始覺醒,爭取與第二故鄉“相看兩不厭”。他們不再滿足簡單的福利待遇,更看重城市新公民的身份,要求擁有跟所居住地相同的市民待遇,同稅同權,孩子擁有教育的機會公平和結果公平。

隨遷子女在流入地接受義務教育曾經遭遇種種困境,或者被公辦學校一口拒絕,或者一路交著贊助費、頂著借讀生的名字。最近幾年,在政府及社會的努力下,義務教育階段基本做到了不分戶籍,孩子都能平等接受教育。隨后,義務教育后升學問題凸顯,要求異地高考的呼聲漸高。

這其中,北上廣三個人口流入集中地,同時也是優質教育資源聚集的重點地區,要解決異地高考尤為復雜,牽涉面也更廣。

以北京為例,有700多萬非京籍人口,占1900萬北京市常住人口總數的35.9%,僅接受義務教育的隨遷子女就有近50萬人。最早呼吁要求在流入地參加高考的聲音,就發自北京。

這一群體是在北京工作和居住多年的外來人口,他們生活和收入穩定,和原籍的聯系幾乎切斷,局限在次數有限的回鄉探親。他們就是北京的新公民,除了缺少一紙戶口。他們呼吁教育公平的聲音逐年高漲,在一定程度上也推動了異地高考進入官方的改革議題。

從2010年下半年起,來自安徽的張鈞最認真做的一件事就是四處征集簽名,尋求對“隨遷子女就地高考”的支持,到教育部和北京教委信訪辦遞交材料。在爭取子女在京高考權的外地家長中,他是走在最前面、呼聲最強烈的一批人中的骨干力量。

1995年,張鈞前往北京創業,第二年,兒子在北京出生。如今,憑著18年的打拼,他不僅在北京買了房和車,還經營著一家公司。他的兒子,從幼兒園、小學到高中,一直在北京上學。可以說,張鈞一家已經把根扎在北京,“我不愿意也不可能把兒子送回戶籍地當留守兒童。”為此,他和一群有著類似遭遇的家長上下求索。

2010年7月開始,張鈞和另外幾名外地家長約定在每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四去走訪教育部及北京市教委,推動異地高考的政策啟動。此后的兩年多時間內,這個群體逐漸壯大,他們堅持著這項類似西西弗斯的舉動,期待不要讓孩子離開的催促聲在耳邊響起。

一開始,張鈞們并沒有抱著樂觀態度,不知道這幾個人的聲音能傳遞多遠。后來,越來越多相似命運的家長走到一起,他們逐漸確信自己并不孤單,做這件事的意義也不局限于自己一家一戶。

前幾個月的活動中,等待他們的只有官方的沉默,一度讓人懷疑這樣的付出是否有意義。2011年1月北京市“兩會”前,家長們向100多名北京市人大代表寄送呼吁書及萬人簽名冊。北京“兩會”期間,13名北京市人大代表聯名遞交了關于“合理解決非北京戶籍居民的子女參加北京地區中考和高考”的提案。這是一個小小的進步,讓張鈞們看到,一個群體的希望在這個群體自身身上。在這種放開信號的鼓勵下,他們以進一步的行動作為回應。同年10月29日,部分非京籍隨遷子女家長邀請學者、媒體,發布了由他們共同起草的《隨遷子女輸入地高考方案》。方案建議應“依據學籍和父母經常居住地等標準來認定高考報名資格”。

“我們爭取教育公平的道路比較漫長,可能需要兩三年甚至更長時間。我們不是一次要達到目的,不過爭取讓每次行動多些影響力,讓每次簽名增加一些分量,我們可以等。”一位家長如是說。

當2012年的一天,任華云在地鐵站被一位家長禮貌地邀請其簽名支持異地高考時,正滿肚子委屈的任華云一下子找到了知音,顧不上回家做飯,拉著這位家長說了半天話。

女兒上小學三年級時,就跟隨父母到了北京。初二那年,因為沒有北京戶籍不能在京參加高考,在班主任好心勸說下,任華云把女兒送回了湖南老家。對于女兒來說,她戶口本上的戶籍所在地是一個陌生的地方,“老家”是父母的“老家”,是祖父母居住的地方,和自己沒有太大關聯。

任華云的公婆都已年邁,且住在鄉下,給女兒聯系的學校在城區,無法就近照顧。為了幫女兒度過最初的適應階段,任華云狠狠心,又是送禮又是托關系,在單位辦了停薪留職,開始了給女兒陪讀的生活。

任華云母女的新生活并不順利,女兒先是水土不服生病了近一個月。教材的差異、陌生的學習環境又影響了女兒的情緒,第一學期期末考試女兒在班級僅名列中游。單位這邊催任華云,再不回來恐怕要被開除,女兒哭著要媽媽帶她回家,無奈之下,任華云又把女兒接回北京,打算等高二時再把孩子送回去,到時候女兒長大了兩歲,自理能力和適應能力都能強些。

2012年4月的那天晚上,任華云又一次跟已經讀高一的女兒說起打算暑假過去送她回老家的事,女兒沒有像往常一樣跟她犟嘴,只是默默地流淚,任華云心里像插了把刀子,一夜無眠。就在第二天傍晚,在四惠地鐵站,她和請她簽名的家長從彼此的故事中找到了情感的共通,她毫不猶豫地留下自己的聯系方式,并且也加入志愿者行動中來。

在此后差不多每個月最后一個周四的上午,她和丈夫都會早早起床,先是坐公交車,然后轉乘地鐵,耗時兩個多小時,去教育部或者北京市教委門口爭取女兒在京高考的權利。任華云一家推翻原來決定,讓女兒在北京繼續讀書,期待新政策落地。

2012年是家長志愿者們活動力度最大的一年。2月23日,500多名家長在教育部信訪辦要求與部長袁貴仁直接對話,為規模最大的一次。此后基本一月一次,其間他們還多次邀請專家開展研討。截至2012年6月,1000多天里,他們征集了10萬多個支持者的簽名。

從2011年袁貴仁部長表態正在調研隨遷子女異地高考方案,到2012年兩會上給出明確時間表,事態的發展比較樂觀,實現異地高考似乎只差了臨門一腳。

2012年7月5日,有媒體報道稱,教育部有關領導對異地高考問題表態,稱方案“已經國務院批準,將適時發布”。

家長們開始翹首以盼,然而,這條振奮的消息并沒有持續多久即遭否定。7月26日,家長們按照每月“慣例”去教育部問詢發布時間時,教育部信訪辦工作人員卻稱,媒體報道的“已經國務院批準,將適時發布”是誤讀,正解為“一經國務院同意,將適時發布”。“已經”變為“一經”,原本明確的信息又成了充滿不確定因素的拖延。

異地高考方案究竟能不能出臺,又在何時落地,充滿了懸念。8月份,國務院出臺了“意見”,又給原本失望的家長以希冀。

有的家長下了賭注。2012年暑假過后,孩子上高三了,還遲遲不把孩子送回老家,樂觀地等著北京異地高考方案出臺,孩子能在2013年在北京參加高考。2012年12月1日至5日是參加2013年北京市高考的報名時間。盡管《北京市2013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報名通知》規定考生“須具有本市正式戶口”,然而,許多非京籍考生竟然在網上報名系統中報名成功。 但很快,夢想破滅。北京教育考試院迅速回應稱:網報之后還需進行資格確認,未經確認的考生報名無效。其實,早在10月底,北京市教委網站最下面的高考報名答問中,就告知一名咨詢政策的外地家長,“沒有政策出臺,盡快回原籍考試,以免耽誤孩子。”

民間與官方的互動充滿曲折和試探,而教育部和地方政府也在進行著無法透明化的博弈,改革充滿艱難、阻力。作為個體的家長最明確的只有一點:孩子等不起。

于是,任華云還是在今年年初把女兒送回了老家讀書,孩子噙著淚充滿不舍,在火車站任華云硬著心腸沒有回頭。張鈞則讓兒子轉入了北京實驗中學高二國際班,準備退路——出國留學。面對龐大的經濟負擔,他咬咬牙說,拼了,下班晚點,工作加量,沒辦法,這是一個父親應該承擔的責任。

呼吁高考取消戶籍限制的,除了以北京地區外來人員為代表的家長群體之外,還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專家學者。相比處于弱勢的家長,他們的言行往往能獲得媒體及社會的更多關注。這些學者包括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張千帆、知名學者陳丹青、法學家郭道暉、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湛中樂、清華大學副教授晉軍、北京理工大學教授胡星斗等,這其中以張千帆參與程度最深、關注時間最長。

張千帆從2011年初接觸家長群體,幾乎參與了每一次的研討會,并一直以專家學者身份為這個群體護航。他認為在中國目前的制度現狀下,知識分子應該發揮重要作用,尤其是充當政府和民眾之間的橋梁,用憲法和法律的語言將民眾的訴求傳達給政府,不斷推動社會進步和體制改革。

他重點關注的社會問題之一就是高考改革。兩年間,他先后幾次聯合其他學者“上書”國務院,提請審查并修改教育部《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工作規定》,取消高考和招生工作中的考生戶籍限制,并及時出臺有效的解決方案。2011年10月,15位學者聯名提請國務院和教育部取消高考和招生工作中的戶籍限制;2012年10月8日,30位專家學者向國務院遞交“異地高考”建議方案,提出以隨遷子女就學年限作為認定“異地高考”資格的主要條件。對進城務工人員的資格認定,應當和隨遷子女就學年限基本接軌,不應顯著高于隨遷子女的就學年限要求。《方案》強調,“異地高考”政策的首要目標應當是保護隨遷子女的平等受教育權,有關資格認定也應該緊緊圍繞隨遷子女在當地考試和錄取的需要,而不是其父母的工作性質、收入、住房等非直接相關條件。對進城務工人員資格認定的目的,不是對其子女享受平等教育機會設置額外障礙,而是為了保證他們的子女是“隨遷子女”而非“高考移民”。

“社會進步不可能通過疾風驟雨式的革命完成,只能一步一個腳印地通過個案推動。這并非出于無奈,因為社會進步的本質就是通過一個個具體事件實現的制度進步。”張千帆認為,知識分子不應不語,而要用個人的良知承擔起社會的責任。他希冀通過推動異地高考來進一步推動教育公平。

三 “鄉愁”與“權利”之爭,誰動了誰的利益

2億多龐大的流動人群中,大部分人往東部發達地區傾斜,這些城市新公民獲得了自身的成長,城市也因開放和包容完成了財富積累。但是,為數眾多的新公民由于不能真正“落地生根”,產生了納稅與權利不對等之惑。如在教育方面,外來者只能在教育資源的末端尋找機會。城市的資源迅速集中也逐漸趨現負面效應,其承載能力受到挑戰,人口、資源和發展遭遇現實危機,本地人萌生鄉愁,深覺自身生存空間越來越逼仄,福利逐漸被稀釋。當外來者要求被一座城市、一個國家平等對待的權利,碰到了當地戶籍人口維護自身生存空間、尋找迷失的家園的“鄉愁”時,他們注定會產生沖突,不可能在同一個概念和層面上對話。這種沖突的本質是地區發展不均衡、資源不均衡所致,卻難以紓解。而高考設限所引發的兩個群體的割裂將在很長一段時間存在。

異地高考需要突破重重的地方障礙,嚴格地考量不同利益群體之間的平衡和各方的接受度。多年以來,人們把板子打在教育部門的不作為上,其實這并不是單單一個部委就能撬得動的大山,異地高考涉及多個利益主體,包括政府、當地戶籍人口與外來人口,利益的博弈影響到制度設計以及異地高考的門檻。

在各地方案出臺期間,反對的聲音不絕于耳,這其中包括本地戶籍人士產生了“相對剝奪感”,他們旗幟鮮明地捍衛自己的利益。支持與反對異地高考的聲音都日漸強烈,這背后是教育利益攸關方巨大的認知鴻溝。

2012年,堅持爭取孩子在北京“異地高考”的家長,除了他們自稱的教育公平志愿者的名號之外,又有了一個刺耳的新名字——“異鬧”,后來甚至演變成有名有姓的“王德彪”。

在8月份國務院下發“意見”后,外來家長認為有必要倒逼北京方案的出臺,也加大了到訪北京教委的頻率。位于中國地質大學南門對面的北京教委信訪辦工作人員已經非常熟悉這群“客人”。10月18日,老“客人”按照慣例來訪,令信訪辦工作人員驚訝的是,又來了一批新“客人”——數十位二三十歲的北京青年,和一群他們口中的“王德彪”,在北京市教育委員會信訪辦公室外對峙。

他們的來意恰恰與老“客人”相反,堅決反對放開隨遷子女在北京高考。雙方二三十人在門口發生口角沖突,很快變為集體對峙。

這次事件很快成為輿論關注的熱點,一段全程記錄上述沖突的8分鐘視頻被傳到網上,不到一周的時間里受到超過36萬次瀏覽和1萬條評論。

這是這批北京籍的年輕人第一次開始與外地家長爭著表達訴求。此后,外地家長每次去教委遞交材料時,北京的不少年輕人,也幾乎一次不落地參加每一次活動。以“天涯北京009” “T飛”(均為網名)為代表的北京年輕人態度激進,他們是堅持與外來家長論辯的一股活躍力量,他們身在故鄉卻懷著濃重的鄉愁,懷念著北京消失的氣味、聲音、光線和風景,旗幟鮮明地抵制著越來越多的涌入者對家鄉的進一步“蠶食”。

更多北京人通過網絡與外來家長激烈爭辯,這兩個群體爭奪著輿論上的話語主動權。

10月是個熱鬧的月份,吸引公眾眼球的,除了北京兩個群體的集體對峙,在異地高考爭論僅次于北京的上海,一個小女孩向現有的高考制度宣戰,劇情并不復雜,卻充滿著沖突的張力。

10月25日,15歲的占海特邀請京滬籍人士參加公平教育機會的辯論。當日,占海特與父親出現在上海市大沽路100號時,被數十人擋住去路。他們戴著印有“No”字的黑色口罩和墨鏡,擺出奧特曼打怪獸的動作,并大聲高呼,“保衛上海!”

占海特的戶籍遠在江西九江,盡管一家人來滬十年,但未取得滬籍。2012年6月,她開通微博,公開爭取隨遷子女在學籍所在地的中高考權利,隨著微博的走紅以及媒體的報道,她的名字也被公眾熟悉。

10月25日的辯論根本無法進行,因為雙方水火不容,沒有理性的對話,只充斥著過激言論、侮辱性字眼,“外地的蝗蟲”“光頭黨”,誰也不甘示弱。一場約辯淪為罵戰,無疾而終。

有活動參加者認為,占海特一家未能在上海落戶,問題在于自身,而非戶籍制度。更重要的是,占海特一家嚴重超生,還有一個8歲的弟弟和2007年出生的妹妹。正因為超生,占全喜不可能獲得上海戶籍。按照現行規定,上海市要求對個人的學歷、職業、個人所得稅等7大類指標進行打分,分數達到一定水平者方可落戶,而超生者幾乎一票否決。

而占海特認為,上海的教育資源過剩,那些滬籍人士寧愿把牛奶倒掉也不肯施舍給非滬籍人。遵不遵守計劃生育是一回事,孩子在流入地參加中高考是另一回事,這不能捆綁在一起。中高考政策不要與父母的職業、收入、納稅、房產、社保等掛鉤。

不過,有更多人質疑,如果這樣的話,對于遵守規則者來說公平嗎?

對于擠占上海教育資源的指責,占海特反駁的論據并不復雜,她引用公開的數據講道,上海的高考人數連年坐滑梯,從2007年的10.5萬跌至5.5萬,跌幅近半;而中考人數從2002年的18.94萬回落至8.37萬,下降56%。“上海高中師資寧愿賦閑,也不向為城市繁榮付出辛勤勞動和汗水的新上海人的子女開放。”這是占海特得出的結論。

而在反對者林敏看來,上海以往教育資源都是按戶口來配置,部分學校實現了小班化教學,而開放義務教育給外來人口以后,小班化無從實施。現在這個政策對于學校、教師都是十分不利的,老師無法照顧那么多學生,會導致教學質量下降以及應試教育的抬頭。此外,上海的高考錄取率不僅得益于計劃生育執行好,更得益于教育高投入,誰投資誰受益,理應多照顧本地生源。

有“保滬”者用“內患未除,外敵強侵”來形容上海市民的感受。他們認為,先不用說全國,連上海本地教育資源不均的問題都遠未解決。由于優質教育資源緊張,上海只能限區進行報考高中,由此造成一些特殊的現象。例如浦東區兩萬名考生競爭6所市重點高中,而靜安區只有兩千多名考生,卻有3所市重點高中。“上海還不能跨區中考,卻要求異地中高考?”

這番論調與占海特的主張,分屬兩個話語體系。雙方都有看似無可辯駁的理由,他們無法理解對方。和一些北京人給爭取子女在京高考權的家長起綽號“異鬧”相呼應的是,部分上海人把這群非戶籍家長叫作“蝗蟲”。京滬兩地的群體沖突有著類似的模式,有各自的“陣地”和“聯盟”,有沖在前面的代表人物,也有網絡論戰和約辯。

在北京,外來家長起草的《隨遷子女輸入地高考方案》(也稱為“民間方案”)隨著媒體的報道被公眾熟知。與外來家長“民間方案”針鋒相對,2012年5月份,一封北京市民針對“異地高考”的反對信也寄到了政府相關部門。信中提到了最擔心的三個問題:放開異地高考,則北京的高中會涌入大量外地生源,屆時,北京的孩子將有一部分面臨高中失學,而高中不是義務教育,必須保障本地孩子升學;放開異地高考,激烈的競爭只能導致應試教育被強化,北京多年來的素質教育將徹底破產;若再放開異地高考,將帶來更多的資源爭奪和人口涌入,造成北京交通、環境、醫療、教育等公共資源進一步緊張。這封信由若干北京學生家長集體撰寫,在網絡上得到諸多北京市民的贊同。

“異地高考政策一旦放開,必將導致北京的優質教育資源被稀釋,讓孩子面臨更激烈的競爭。”盡管孩子剛剛上幼兒園,最近幾個月,陳霖一直關心異地高考的動向。她已切身感受到了孩子入園難,并且看到周圍同事孩子小升初的艱辛。“外來人口的快速增加已經給京籍家長帶來了壓力,這不單是一個高考的問題,必須看到其背后引發的一系列問題。”

而在近幾年一直為開放異地高考奔走呼吁的張鈞看來,自己在北京工作十多年,為這座城市建設作出了自己的貢獻,孩子也應當與京籍孩子享有同等的受教育機會。“我現在擔心有關部門會受到當地反對聲音的影響,對非京籍孩子參加高考設置太高的門檻。”

“背后引發一系列問題”,陳霖的擔憂代表了不少反對降低門檻,開放北京高考的北京市民的心態。阿慶(系網名)是這群北京市民的代表人物。她是第三代北京人,家住北京市朝陽區,現實生活中,阿慶是一名普通的企業職員,但在網絡上,她卻小有名氣:她是新浪教育名博“春來茶館”的主人,博客點擊量達400多萬。近兩年,阿慶不遺余力地在微博上批評各類媒體“一邊倒”地站在外地家長面前,以及支持異地高考專家的一些言論。阿慶說,北京高考現狀并不像外地人或者北京人表面看到的那么容易。每年都有一批外省成績好的孩子通過各種途徑來京,北京本地生源比例越來越低。跟本地生源比例下降掛鉤,北京的高考競爭越來越激烈,一流高校或者說重點大學在北京的招生數是遞減的。

對放開異地高考的前景,阿慶并不樂觀,她認為,“如果沒有有效的準入門檻和政策的話,過于松,它的后續影響是可以預見的,城市的承載力會受到嚴峻挑戰。如果異地高考準入條件過于嚴,那大多數人得不到實惠,解決不了問題,不過是加大了權錢階層進入北京的門縫,放開異地高考的紅利還輪不到打工子弟,設置門檻卡住的其實就是這些普通老百姓。”

北京玉泉市場擺攤賣水果的河南籍農民工趙春,正是阿慶口中的“普通老百姓”,他的孩子是“打工子弟”。記者和趙春一家是老熟人了,他很無所謂地笑著對記者說:“怎么出政策,都輪不到我們這樣人家的孩子頭上,別人吵啊鬧啊,不妨礙我賣水果給孩子攢錢就行。”

趙春和妻子在北京已經有十多個年頭了,一直在這里賣水果,生意還不錯。女兒在老家讀了一所護校,現在在北京佳美口腔做護士。兒子從剛會走路起就接到了北京,目前在圖強小學讀五年級。對于兒子的未來,趙春打算的是初二送回老家。趙春賣水果忙得天昏地暗,顧不上也沒有相應的文化水平輔導孩子。不過,兒子成績屬于中游,這讓趙春心底下挺高興。過年回老家,和鄰居孩子一比,自己孩子談吐、見識都高出一截,待人接物也彬彬有禮,趙春心里感慨:還是大城市養人。

不過,趙春并沒有讓孩子在北京參加高考的念頭。“高中還要交借讀費,托人找關系,我誰都不認識,多麻煩。到頭來還得回老家考試,費那個勁干什么?”不過,當記者對他講起北京的異地高考政策時,趙春呵呵地笑,“我看電視知道了這個。這樣也不賴,上初中后看看小子的成績,要是不是讀好大學的料,好好在北京讀高中,將來考個高職也不錯。我的老鄉在4S店,那里有幾個北方汽修學校的小伙子,活兒干得利落,收入還成。學門技術比讀個三流大學,高不成低不就強得多。”

相比初中沒讀完的趙春,一旁忙活的妻子文化水平明顯高出一截,高中畢業的她閑暇時喜歡買報紙看,對于關于異地高考的爭論,她理解得更為深刻、全面。聽著趙春的話,她瞥了丈夫一眼,低聲嘟囔道:“別那么高興,要想著孩子在這里讀高職,你還得交6年社保呢。你交過嗎?你知道上哪兒交?”趙春聽了,也沉默起來,嘆了一口氣,“哎呀,人家那些白領能達到這些條件。對我們這些農民工,尤其是這樣的個體戶來說,哪里夠得著這些條件啊?再開放也開放不到我們身上。”

正如趙春夫婦所說,即使北京異地高考的政策再放松一些,還有數量龐大的打工子弟被拒之門外。他們的家長大部分達不到政策所需要的條件。

而張千帆認為,隨遷子女享有平等受教育權和入學機會,異地高考條件不能過于苛刻。北上廣等地隨遷子女數量巨大,或可設置一定的門檻,但不宜過高,受教育權和升學機會是隨遷子女的基本權利,不能取決于家長的地位、職業、社保納稅年限等。另一方面,隨著北京生源的逐年遞減,開放異地高考的時機已成熟。

在北京公布異地高考方案以后,阿慶和張千帆通過一家網絡媒體進行了“約辯”。阿慶擔憂開放異地高考,北京會面臨高考移民潮。張千帆則呼吁取消分省命題,全國統一命題,統一高考,這樣就不存在“北京人的特權”,自然就不會有大量外來人口單純為了教育問題涌入這座城市。阿慶批評張千帆“不接地氣”,張千帆則希望北京市民“要有這種國際大都市的心態,一種開放的心態,包容的心態“。

其實,在不少人看來,流入地居民與外來居民圍繞觸動現有利益格局的教育改革而進行公開的爭吵,已經偏離了追求教育公平的軌道。在利益面前,不同人群選擇了利己。

長期致力于高考招生制度改革研究的廈門大學教育研究院院長劉海峰表示,在京津滬等地,保障隨遷子女的入學機會與保障戶籍學生升學考試權利之間,存在著機會公平與結果公平的“兩難”困境:門檻過高,則無法保障隨遷子女入學機會,不利于機會公平;但門檻太低,則會導致大量高考移民涌入,損害當地學生的升學權利,引起新的不公平。

“透過強烈的就地高考的民意訴求,我們已經看到,家長們不僅僅是簡單地追求平等的權利,更重要的是想分享京滬等地優質的名校入學機會。沒有基本的入學機會絕對不公平,但通過異地高考來分享名校的入學機會,這是以一種新的不平等代替另一種不平等。”曾寫作《中國高校招生考試中的區域公平研究》一書的李立峰認為。

北上廣津等地基礎教育的質量在全國處于領先水平,而隨遷子女數量巨大,占學齡人口的比例也遠遠高于其他地區。綜合有關數據發現,除廣東錄取率略低之外,京津滬三地的二本以上錄取率均超過50%,上海甚至超過70%,遠遠高于其他省份。2012年,北京市的一本錄取率超過27%,而四川、山東、河南、安徽等地都不足10%。而四地隨遷子女數量巨大,所占比例也較大,北京和上海均超過40%,廣東超過20%,天津也接近20%。“如果完全放開異地高考,即便中央能夠協調部分招生錄取指標,四地想要保持這么高的錄取率根本不可能。”有專家如此分析道。

教育資源的區域差異構成了北上廣津等地的得天獨厚,本地人與外來者的沖突也由此產生。

其實,高考與戶籍掛鉤、存在地域不公這個問題由來已久,我國科舉歷史上一直有“異地高考”、“高考移民”等問題。科舉制起于隋唐。在唐代,京兆府(長安)分配的名額遠超其他地區;一般州的名額為兩三人,而長安每次都多達數十人,甚至有時超過百人。所以,柳宗元在《送辛生下第序略》中說:“京兆尹歲貢秀才,常與百郡相抗。”

首都的錄取名額超過任何一個大省,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科舉制終結。司馬光稱:“蓋由每次科場及第進士,大率皆是國子監、開封府解送之人。” 到清朝,順天府(北京)的舉人名額也一直是全國最高的,同治元年(1862年)順天府的名額是185人,文化大省浙江只有152人,廣東省為102人。

究其原因,除了制度性不公,首都也的確集中了優秀的教育資源,即司馬光所謂“非善為詩賦論策者,不得及第;非游學京師者,不善為詩賦論策”。

此外,地域公平問題也一直存在。如北宋可考的9630名進士中,只有4.8%是北方人。在1064年,代表南方利益的歐陽修,與代表北方利益的司馬光發生激烈辯論:前者主張“唯能是選”,起點公正,分數面前人人平等;后者主張“校正的正義”,要分地區錄取。很難說孰對孰錯。為了緩解南北差異,明朝會試中按南北分別錄取,全國被分為南、北、中三部,按55:35:10的比例錄取進士。清代對會試名額的地區劃分越來越細,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實施“分省取中”,“按應試人數多寡,欽定中額”,取代了南北卷制度。

為了縮小文化差距,不少朝代對邊遠地區和文化不發達地區搞傾斜,多投錄取名額,降低“分數線”。有學者統計了乾隆年間的各地鄉試的錄取率:文化大省江蘇是5.5,落后地區云南是53.8,貴州是21(單位:百萬分之一)。落后地區的錄取率是發達地區的幾倍!

這種“高考洼地”,也引發了“高考移民”,古代稱之為“冒籍”“冒貫”。高分地區考生,通過過繼、投親、買地、冒名、串通官員等五花八門的手段,到低分考區參加高考。比如,白居易在家鄉洛陽考取無望的情況下,投靠在宣州做官的叔父,在宣州冒籍考試。再比如,清代詩人、學者趙翼是江蘇常州人。江蘇是科舉考試競爭最慘烈的地方。少年家境窘迫的趙翼時來運轉,去投奔在京津做生意的外舅,以“商籍”先入縣學,后參加順天(北京)的鄉試,一舉得中舉人,之后殿試得探花,徹底改變了命運。趙翼還寫詩為自己開脫:“士窮則躁進,此事古來有;要當期大節,微眚豈足垢?”

在錄取名額給定不變的情況下,客籍人參與考試,就等于擠占了本地人的資源。所以,古人對于客籍人在當地參加科舉,是極敏感的,不肯輕易平權。

可見,教育從來就與戶籍、錄取名額地域分配、歧視反歧視聯系在一起,考試公平、地域公平成為我國教育決策的兩個重要的基本維度。歷史鏡鑒,值得我們參考。

如今,異地高考是大范圍觸動不同利益人群的一道兩難命題。2012年的全國兩會上,教育部副部長杜玉波強調了放開異地高考所面臨的阻力,“既要解決這些外來人口子女的考試就學問題,但也要考慮到城市的承載能力、當地學生的權益不受影響。”他拋出“既要解決隨遷子女的考試問題,又不能影響北京上海當地考生的權益”的言論,這意味著教育部只能出綱領性的指導,異地高考還需要地方政府承擔更多實質性改革。他表示,這個問題之所以難,就難在“既有要解決的問題,又有不能碰的問題”。這是官方的“大實話”,也確實道出異地高考“深水區”如今面臨的兩難困境。

四 艱難的破冰之旅

在高教資源不均、戶籍制度牽絆、生源利益難調的多重背景下,異地高考這項關乎數千萬考生的政策,堪比一場曠日持久的博弈,注定難以一步到位,也不可能全國一盤棋、一刀切,教育部放權給了地方。

在2010年公布的國家教改試點任務中,試點異地高考的地區包括山東、湖南兩省和重慶市。不過,最早嘗試吃螃蟹的省份卻不在試點之列。2011年8月15日,《湖北省普通高校招生考試改革方案》(征求意見稿)及其說明提出,只要湖北省高中學籍滿3年,戶口在外省的考生有望在湖北省報名參加高考。按說,這是全國范圍內第一個在高考改革方案中,明確提出實行“異地高考”的省區,這應該引起輿論的關注,但是,作為高考競爭十分激烈、人才流出多于流入的地區,在湖北省公布征求意見稿之后,輿論波瀾不驚。盡管如此,這份征求意見稿并沒有獲得通過,不了了之。

2012年2月29日,山東省開全國之先河,率先出臺政策,從2014年起允許非戶籍考生在山東參加高考。山東非人口流入大省,再加上本地高考競爭程度激烈,高考門檻較高,政策并未觸發多少震動,對外來考生吸引力不大。不過,正因為山東推行異地高考的阻力小,才可能成為全國的破冰者。

高翔是從安徽巢湖來煙臺打工的一個室內裝修隊隊長,他的孩子在煙臺一所初中讀初二。之所以讓孩子來煙臺讀書,一方面不想讓這么小的孩子當留守兒童,另一方面更出于煙臺教育水平比較高的考量。他原本打算孩子高二下學期回老家備戰高考,當他得知山東將在2014年實施異地高考政策后,并沒有改變初衷,“回老家高考可比在山東容易,我們外地的幾個工友基本都沒想讓孩子在山東考。”數據也充分證明了高翔的選擇并不盲目,根據2012年兩省的高考數據:黑龍江文理線一本分別為526分和514分,山東則高達573分和582分。去年黑龍江的總錄取率為87.62%,本科約占54.76%;山東的總錄取率則是87%,本科為49.5 %。兩相對比,山東處于下風。

山東留下一年的緩沖期,從2014年開始放開異地高考,不過從目前來看,不少讀高二的準備參加2014年高考的外地考生都選擇了轉學回鄉讀書。“山東這么激烈的高考環境躲都來不及呢。”不少外地學生如是說。

“我們學校每年都有30余名學生回老家參加高考,參加明年高考的學生目前已經都回家鄉了。”青島第十七中學校長安伯貞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學校有不少外來務工的子女,大部分來自東北、江浙一帶,占到了整個年級總人數的5%。安伯貞認為,鮮有外地的學生會選擇在山東參加高考,原因是該省高考競爭過于激烈,“即使在本地參加高考方便了,但學生選擇回老家參加高考的可能性比較大。對于一些成績沒有競爭力的學生來說,回老家考本科的機會畢竟會更有把握。”

來自內蒙古呼倫貝爾草原的王媛媛目前在煙臺三中讀高一,由于父母一直在煙臺做海產品生意,王媛媛從小學三年級開始就在煙臺讀書。“根據政策,后年我可以在這里參加高考,不過我肯定會選擇回老家,高一學期結束我就轉學。到時候我住校,周末回叔叔家就是了。”王媛媛告訴記者,她目前在年級的成績排名150名左右,徘徊在該校年均一本上線名次上下。而根據往年的錄取政策,內蒙古的本科錄取線和山東相差80多分,回老家參加高考或許能過一本線,上一所不錯的大學,但在煙臺的話,就很難說了。“孩子從很小的時候就在這里學習,早已融入了這邊的生活,為了參加高考去一個陌生的環境,換一套新的教材,非常考驗他們的適應能力。但從往年外地考生的反饋情況來看,回老家高考未嘗不是一種好的選擇。”煙臺一所中學的班主任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

其實,“異地高考”在山東的含義不僅僅局限于制定省外生在山東參加異地高考辦法,更包括山東省內“異地高考”,后者卻始終在原地徘徊。多年來,山東省內除了本科一批全省統一劃線外,本科二批在省內執行4條分數線:除了有省屬線、市屬線,濟南、青島還單獨劃線。以山東省2012年普通高校本科二批一志愿分數線為例,文理兩科的省屬線分別比濟南、青島高出整整20分,市屬線近兩年和濟南、青島的分數線基本持平。不少執行省屬線地市的考生感慨省內高考這一不公平現象,呼吁取消享受市屬線考生的低分福利。

而根據山東省教育招生考試院發布的《關于做好山東省2013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報名工作的通知》,今年高考考生仍然必須在戶籍所在地報名。

有專家表示,出臺允許非山東籍考生在山東參加高考的政策,阻力不大。而山東省內的人口流動卻不容小覷,真正難點在于如何破除省內各地市之間的壁壘,實現三線合一,實現省內各地市考生的公平。

繼山東率先出臺異地高考政策之后,各地政府表態頻頻,但在落實層面人們卻看到了不同的生態:高分省的內外有別,中等省份的試點突破,邊遠地區的敢為人先,北上廣的舉步維艱。或率先突破,或原地徘徊,不同生態折射的是政策環境、教育傳統的截然不同,以及各方利益的博弈難易程度。

在推動異地高考的道路上,有些省份地區的表態積極主動。黑龍江是全國第一個明確異地高考報名條件的省份。10月29日,黑龍江公布了高考報名通知,規定“須具有我省高中學籍且高中階段在我省連續就讀3年以上,父母在我省有合法職業和合法穩定住所(含租賃)”的外省籍隨遷子女可在當地報名就地高考(自2013年高考開始實施)。異地高考的黑龍江門檻破土而出。

針對異地高考政策執行的“技術流”問題,黑龍江省招生考試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車行全面對媒體采訪時,給出了明確回應:對于許多人“分蛋糕”的擔憂,以目前的報名情況來看還不存在,有的地市整體只有十幾例、二十幾例異地高考者,比例不大。另外,在黑龍江要想取得高中學籍就必須有本地初中學籍,初中學籍的確認也非常嚴格,因此只要通過對學籍的嚴格審查,就能有效杜絕高考移民問題。萬一出現高考報名人數激增,影響到本省考生的利益,教育部承諾會增加計劃數來確保利益的平衡。我們原則上是在確保不影響本省考生利益的前提下,盡量為進城務工人員子女開啟方便之門。而黑龍江版方案對父母條件的要求也低于教育部,只保留了“合法”的限定,可以說是黑龍江的首創之舉。

在許多家長眼里,黑龍江、山東等地推進異地高考的積極姿態,讓曾經“鐵板一塊”、難以逾越的戶籍掛鉤教育制度出現了松動,是破除高考改革堅冰中邁出的有力一步。但在更多人心中,改革環境的相對簡單也讓先行一步地區政策的推廣價值變得有限。

隨之,江蘇、浙江、福建三省陸續出臺門檻設置較低的方案,給了人們突破這一難題的更大信心。

這三地的高考錄取率較高,外來人口數量和比例高,曾有專家憂心地指出,這三地異地高考壓力僅次于北上廣。不過,三地公布的異地高考政策,門檻卻相對較低。這些地區對于外來人口主觀上比較包容,認可外來人口對當地經濟社會發展所作出的貢獻。在教育布局上,近幾年普遍都考慮到隨遷子女的需求。據統計,2011年,浙江省74.2%的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在公辦校就讀,絕大部分是外省籍人口;福建省89%的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在公辦學校就讀。針對隨遷子女的高考問題,此前福建也有城市進行了探索,晉江荊山學校嘗試與“川渝皖贛湘鄂貴”六省一市對接辦學,用這些省的教材,請這些省的老師,讓孩子們返鄉順利參加高考。對于放開高考,教育部門的底氣在于福建省高考報名人數逐步減少,2009年以來,福建省連續4年出現高考報名人數下降。主要原因是適齡人口出生率下降,2012年高考人數再創新低,與上年比減少了近萬人。如果外來工子女增加的話,可實現“一增一減”平衡。

“這些地區基礎教育階段能夠較好地接納隨遷子女入學需求,不會對當地教育秩序造成沖擊。”有專家表示,這三地的方案體現了高考改革的方向,能夠緩解特大城市的壓力,并提供解決這一難題的實踐經驗,形成有利于改革的大環境,具有重要的示范意義和推廣價值。

與其他地區相比,北上廣版的異地高考方案出爐更為困難。這些地區外來人口的比例相當大,戶籍堅冰難以打破,異地高考的矛盾更為突出。但在公眾看來,最關鍵的“困難”還是因為北上廣保持著“高考洼地”的效應。

這三地是改革的“深水區”,官方也多次強調實施的難度。以全國外來人員數量最多的廣東為例,廣東省教育廳廳長羅偉其曾對媒體坦言,在解決異地高考問題上,廣東是“全國形勢最嚴峻、問題最突出的省份之一”。

羅偉其坦言,如果異地高考完全放開,高中階段教育將首先受到沖擊,土地、師資等都難以一次性解決。在高考錄取方面,如果要保持廣東目前80%左右的高考錄取率不下降的話,每年要增加15.2萬個招生計劃,這部分招生計劃無論是省內解決,還是靠省外院校調劑,幾乎都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還有廣東官員提出,異地高考帶來的連鎖反應,可能包括異地中考和義務教育階段外來戶籍學生教育問題,都是擺在地市教育部門面前的現實壓力。

不過,換個角度說,這些“深水區”的改革也更具示范效應。假若北上廣在異地高考的改革上停滯不前,那么,即使其他省市地區的改革再徹底,從全局看這項改革也沒有展現出其改革性與公平性。

12月30日,臨近國務院要求出臺方案的大限,在輿論的“千呼萬喚”中,備受關注的北京、上海、廣東三地異地高考政策同日公布。三地設置的高門檻、嚴要求和時間表引發社會熱議。至2012年年底,全國尚有4個省市沒出臺異地高考方案,西藏、海南、青海和天津四地“爽約”,仍未公布異地高考政策。截至目前,除了西藏以外,另三個省份也公布了方案。

梳理這31份方案,門檻設置、實施年限、開放程度上都有一定的差異。門檻設置包括學籍、父母身份和報考學校層次等,門檻高低的區別背后是流動人口的多少,以及教育資源的差別和權衡高考移民的問題。只對學籍、就讀經歷或者父母(或監護人)資質提出要求的低門檻省份,除了浙江、江蘇、福建三地,還有13個省份,分別是河北、山西、遼寧、黑龍江、山東、河南、安徽、江西、湖南、四川、重慶、湖北、吉林。據統計,這13個地區外來人口占常住人口的比例普遍在2%左右,最高不超過5%。其中安徽、四川、河南、湖南、江西是我國跨省流出人口最多的5個省份,2011年跨省流出人口分別占到全國總數的18.4%、16.94%、10.81%、9.94%、8.66%。隨遷子女就地參加升學考試的需求較小,異地高考壓力不大。

在實施年限方面,目前,有20個省份在今年將有條件放開“異地高考”。這些省份包括安徽、江蘇、廣西、云南、重慶、浙江、江西、湖南、湖北、河南、山西、河北、黑龍江、吉林、遼寧、天津、廣東(高職)和新疆(往屆中職生考高職)和內蒙古。其中有的省份實現了隨遷子女滿足條件后與當地考生同等報考錄取條件,而有的省份則還只能針對高職(天津、廣東和新疆),或省屬高校(云南的部分非滇籍隨遷子女考生),而不能填報高水平大學。貴州、福建、上海、四川、寧夏、陜西(高職)、山東和海南要等到2014年有條件放開“異地高考”。

總之,政策大致可以劃分為四種類型:第一類是北京、上海、廣東、天津等核心區域,異地高考門檻高;第二類是西部省份,門檻相對較高;第三類是浙江、福建、江蘇等外來人口較多的省份,門檻相對較低;第四類是湖南、江西、安徽等人口集中輸出省份,門檻低。

外來人口較為集中的北上廣津四地,其異地高考都不出意外地設置了高門檻。北京的方案只是過渡政策,即使符合較為嚴格條件的隨遷子女,也只能在北京參加中職、高職考試,尚未有放開本科招考的方案;天津也只是公布隨遷子女參加中高職考試的方案,并未涉及本科招考;上海則延續了一貫與居住證掛鉤的思路,只有符合A類居住證的隨遷子女,才可就地報考本科,其他類型的居住證,只能報考高職;廣東則實行漸進式改革,逐步放開,到2016年允許隨遷子女就地高考。

對于三地的方案,張千帆評價為:“廣東是基本及格的,上海是不及格的,北京應該說是交了一張白卷。上海區別了A證、C證,把問題復雜化了。”不過,也有專家表示,“京滬等地推行高門檻、漸進式改革,有其必然性,體現了循序漸進、逐步放開的原則。”

除了北上廣津,海南和西部地區地方政府出臺政策的熱情并不高,其公布的門檻也比其他省市地區要高得多。這些省份傳統上被稱為“教育洼地”,有個共同點是人口較少但錄取率較高,面臨著嚴峻的“高考移民”挑戰,所以它們出臺異地高考方案也顯得更為謹慎。寧夏、貴州、廣西、陜西、甘肅、內蒙古均在不同程度上,對初高中學籍、職業住所、社保或養老保險作出要求。以廣西為例,對隨遷子女除了要求高中3年學籍和就讀經歷之外,還要求初中就讀3年并取得初中畢業證,家長擁有合法穩定職業和合法穩定住所(含租賃)3年以上。

這些地區高等教育并不發達,但是高考錄取率并不低。近年來,教育部將新增招生指標向中西部不發達的省份傾斜,促進了這些省份高考錄取率的提高。2012年,內蒙古、青海、海南等地高考錄取率均在90%左右,青海、海南本科三批以上錄取率超過50%,甚至高于部分中東部省份。倘若這些地區放開異地高考,好不容易形成的招生公平,又會被打破。設置較高門檻防止高考移民涌入,是這些地區制定異地高考方案時考量的重要因素。

五 博弈剛剛開始

各省區市的異地高考方案陸續出臺,似乎讓全國1000多萬隨遷子女就地高考問題的解決指日可待,但我們僅從一些地區方案的“過渡”“暫行”“試行”等字眼就可見,多地還在繼續探索,尋找平衡點,異地高考尚面臨“門檻”高低的爭論、戶籍地居民的抵制、公眾對“高考移民”隱患的擔憂、城市資源的承載能力會不會遭遇挑戰等等,顯示其背后博弈遠未結束,甚至是剛剛開始。

按照廣東出臺的異地高考方案,規定2014年放開高職考、2016年放開高考。今年參加中考的考生,3年后正是2016年廣東省放開異地高考的首批受益者。因此,今年的“異地中考”備受矚目。四五月份,正是考生中考報名的時間,廣東不少城市設置了社保和居住證等門檻。

東莞異地中考13天“急變臉”,尊重民意,放寬了條件。不過,深圳異地中考政策亮出底牌,要求“各普通高中學校必須嚴格執行我市中考報名政策,不得擅自招收不符合中考報名條件的學生”,對不符合招生審核“一刀切”的政策把不少非戶籍考生拒之門外。而廣州考慮到目前城市的承載能力以及與擇校生政策的銜接,今年暫不實行。

這兩座城市的異地中考政策,被人指責為3年后的異地高考“清理門戶”,減少3年后在粵參加高考的非戶籍學生的數量。這自然遭到教育部門的否認,不過卻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在粵推進異地高考步履維艱。全國進城務工人員的第一大省廣東,面臨的局面異常艱難。由于當地隨遷子女群體較大,且80%以上集中在珠三角地區,教育資源承載能力難以負荷。據統計,2012年,廣東省義務教育階段非戶籍學生365.4萬人,其中外省戶籍188.1萬人。如不設準入條件,每年將有超過20萬的隨遷子女進入高中階段就讀。按現有學生測算,僅珠三角地區需至少增加200多所初中和高中,新增各類學校所需的土地、師資、投入等,在當地政府看來已“難以承受”。

不過,廣東和上海看起來都為外來家庭提供了一個明確的奮斗目標:要享受平等,必須得到足夠的積分,或者拿到A證,用穩定的工作、一定的社會地位、可觀的財富,為子女在棲息地享受平等教育權繳納“保證金”。可以想見,若干年后,等北京過了政策過渡期,出臺的正式方案也只會是這樣有限的進步。

北京的外來家長們對異地高考方案反應很強烈。方案公布第二天,非京籍家長即在網絡上發出了《致北京市教委的公開抗議信》,表達自己的憤怒:“教育公平不是考中職、高職的施舍,這是對廣大外來務工人員的侮辱,是對國務院及四部委意見的褻瀆。”同以往一樣,這樣的質詢沒有得到回應。官方對社會情緒表現出一種漠然的態度。

進入2013年以來,外來家長們在經歷失望之后,又開始積極吶喊,希望推動異地中考。今年北京市首次放開異地中考,對于非京籍學生,如果屬于符合報考條件中的九類人,可以報考所規定的學校;如果屬于通過資格審核的隨遷子女考生,可以報考中等職業學校。不過,這把沒有“北京市工作居住證”的大量隨遷子女擋在了高中大門外,外來家長們開始爭取孩子中考權。

其實,這些非京籍家長也認識到,這樣的吶喊在現實面前蒼白無力。2012年12月30日是一個分水嶺,在此之前,他們積極推動一項教育改革的開啟,想著撬動利益格局,即使被漠視、謾罵,也百折不撓。而這之后,他們要推翻一個已是既成事實的決策,這條路更難,更看不到多少希望,重要的是他們的孩子等不起,離開的催促聲越來越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林達每天看著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女兒,在欣慰之余總能聽到這種離開的催促聲。林達說自己不是幻聽,這是真實的清晰的有些殘酷的聲音,從女兒在北京求學時就開始響起了。 “不少北京人反對外來子女在北京參加高考,總說我們侵占了他們的利益,那是因為他們沒有切身體會我們骨肉分離的痛。如果能感受到這種痛,我相信大部分人會理解我們的。”“痛”,是林達談起女兒入學問題時最常用的字眼。

的確如此,女兒雯雯的升學問題,是林達一家無法言說的“痛”,也是不能承受之重。從小升初,到中考,再到兩年后的高考,每一步都讓林達揪心,不諳世事的女兒澄澈的眼睛一次次流露出只有成人才會有的哀傷。2002年春天,離開了剛剛4歲的雯雯,林達從山西的一所中學考到北京師范大學攻讀碩士學位。等到畢業求職時,林達放棄了北京一家市屬單位立馬解決進京指標的誘惑,毅然選擇了一家中央部委下屬的事業單位。這家單位不解決戶口,甚至因為不屬于北京市管,連工作居住證都無法辦理。當時的林達在意的是能從事自己感興趣的工作,并沒有掂量薄薄一紙戶口的分量。

林達沒有想到的是,曾經所謂對于理想的追求,曾經不在乎的戶口,卻給雯雯的在京求學之路帶來了無盡的糾結與苦惱。在林達與丈夫初到北京求學及剛工作的四年時間里,雯雯在老家跟著姥姥、姥爺生活。8歲的時候來到北京。這四年也是林達感到最為愧疚的時光。她本以為孩子小,最喜歡玩耍,只要物質上滿足了,跟著祖輩生活沒什么大問題。然而,有一次林達跟女兒閑談,雯雯講起姥姥、姥爺不在家時,自己經常一個人坐在窗臺上,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想著爸爸媽媽默默流淚。雯雯說這番話時很平靜,仿佛在述說跟自己無關的故事,卻讓林達聽得心疼不已,讓孩子小小年紀便承受思念之苦,是自己的失職。那時候,每當有人問起雯雯是老家好還是北京好時,雯雯總是毫不猶豫地說,“不管在哪里,有爸爸媽媽在的地方最好。”想要彌補這段分離的時光給女兒造成的傷害,林達格外用心地呵護女兒,盡力培養女兒快樂的生活態度。慢慢地,那個初來北京時羞澀、沉默的雯雯變得開朗,活潑。不過,林達卻沒有辦法讓女兒無憂無慮地快樂成長,現實有時候真的很殘酷,林達恨不得找個絕緣體,讓女兒遠離她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苦惱。2009年的小升初讓雯雯深刻感知了自己與別的北京孩子是不一樣的。雯雯的學習成績一向優秀,是連續兩年的區三好,但是雯雯不能像京籍孩子一樣參加推優。在參加一所市重點中學的特長生選拔考試時,雯雯彈奏的曲子深深打動了面試老師,老師追著出來跟等在外面的林達進一步交談以了解雯雯的情況。當聽說雯雯是借讀生,沒有北京戶口之后,這位老師搖搖頭說句“可惜了”,就走開了,雯雯自然也沒有接到這所學校的橄欖枝。在半年的時間里,林達帶著女兒的簡歷,奔波在多所中學間,卻因為戶籍問題頻頻被拒之門外。最終,林達交了一筆不菲的借讀費,讓一所中學的實驗班接納了雯雯。而雯雯班里的北京同學,不管成績優秀不優秀,基本都早早有了接收的學校。雯雯為此感到困惑,問媽媽,是自己不夠優秀嗎?林達沉默無語,不知道拿什么話安慰女兒。看到近幾年北京小升初一點點放開,外來子女享有京籍學生同等權利,林達在替和雯雯一樣身份的孩子高興之余,還經常感慨女兒趕上了“壞”政策的尾巴。

雯雯上了初中,林達一家沒有輕松兩年,又開始為孩子的中考發愁。讓孩子繼續在北京讀完初中、然后高中借讀,還是早點回老家聯系一所中學,讓雯雯回去適應一段時間并參加中考,林達一直為此糾結著。因為年邁的父母也搬到了北京,林達一家已經五年多沒有回老家了。雯雯初三的那個寒假,林達聯系了老同學,帶著她回去看看。那個人們過著慢悠悠日子的小城市,讓林達感到親切又陌生。小城的教學樓建得很漂亮,學生學風濃厚,但是,山西的中考和北京的考試科目差別很大,增加了政治和歷史。當老師的老同學坦誠地對林達講道,估計雯雯現在回去,很難適應,中考成績不容樂觀。林達的工作和社會關系都在北京,這個離開整整十年的地方只是精神上的故鄉,在現實中她無法再融入其中,放棄心愛的工作在這里陪讀顯然不太現實。沒有親人的陪伴,她更不放心把雯雯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在這里。百般糾結之后,林達決然地對女兒說,“放心,媽媽不會再把你一個人拋下。”但是,選擇留在北京,注定雯雯的中考之路比小升初還艱難。盡管雯雯的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海淀區的幾次統考,分數明顯能夠上市級示范高中,但是,雯雯不能和其他孩子平等競爭,只能借考,不能填報志愿,沒有選擇的資格與權利。去年夏天,林達幾乎跑遍了北京的示范高中,這些學校都拒絕了她的借讀請求。其實,這些學校也有自己的苦衷,北京一所高校附屬高中的招生辦老師曾對記者坦言,借讀生占學校的招生名額,卻只能回原籍參加高考,成績不能計入學校的錄取率之內,等于學校白白培養了學生卻沒有收獲,除非特殊原因,該校很少招收借讀生。無奈之下,林達為女兒選擇了一所高中的國際班。雯雯從小喜歡古詩文,小學時就津津有味地讀古文;多年來學習琵琶,已經過了業余10級,曾經獲得了北京市的二等獎。這位如此熱愛中國傳統文化和藝術的女孩,曾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媽媽,她不想出國,高昂的學費,巨大的文化差異,是對雯雯一家人的挑戰。可是,林達無能為力,雯雯也沒有在北京參加高考的權利,回老家的困難更是橫亙在她面前的大山,她自覺逾越不了。去年,林達還抱著希望等著北京異地高考的政策出臺,當看到最后的方案時,林達有些難以掩飾自己的悲傷,“我們想為孩子討要一個接受公平教育的機會,不被留守,不被拋棄,不被出國,怎么就這么難?”

同雯雯一樣,“不想留守”“怕折騰”“不適應”是外來學生談及不回老家高考時常用的字眼。話語雖然樸素,卻讓我們看到開放異地高考最現實的意義,數量龐大的隨遷子女在流入地平等接受教育,會讓每一個小家、每一個具體的“人”都有真實的幸福感。

在2013年就開始實行異地高考的浙江省,從已經結束的高考報名來看,共有984名“隨遷子女”首次在該省就地報考,其中普通高考417人,高職單考單招567人。省教育考試院負責人說,對待隨遷子女嚴格執行同等待遇政策,錄取時一視同仁。

浙江一家媒體在采訪了多位外地來浙的高中生后得出這樣的結論,大部分人選擇在浙高考,與最初“可能多數人不會選擇在浙江高考”的想法有很大出入。

這家媒體采訪了一名江西上饒的小伙子陳吉志。他小學是在老家讀的,初一來到金華,先讀初中,后讀高中,等高二的時候轉學回老家,這本來是他必走的一條路。現在,他有了選擇,可以回江西高考,也可以留在浙江高考。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江西的高考難度明顯要比浙江稍微低一些,他為何還作出這樣的選擇?陳吉志說,他作出這樣的決定也是綜合分析的結果。一是他的家人如今都在金華,他一個人回江西沒人照顧;二是兩省教材會有一些差異,如果他不能很好地適應,高考就會吃虧;三是他希望自己大學畢業后在浙江工作,想讀浙江的高校總是在這里考更有利一些。“即使我在江西能考上一本院校,在浙江只能考上二本院校,我都覺得在浙江高考更好。”陳吉志這樣認為。

浙江異地高考的開放程度如此之大,顯示了這個省份的包容心和對外來人員對當地貢獻的認可。即便如此,當地還是有開放高考后續問題的隱憂。據了解,目前該省高中在讀的外省籍學生只有幾千人,而所有外省籍學生卻有100多萬人。異地高考政策施行,必將有更多外省籍學生入讀中小學,異地高考人數將會大幅增加,這會不會稀釋原本的教育資源,利益的矛盾與糾結,也在所難免。

在全國普遍出現學齡兒童人口下降、高考人數呈減少趨勢的情況下,由于人口向發達地區流動、生育高峰到來等因素的影響,一些地區的教育資源面臨著挑戰。如北京從2011年開始進入隨遷子女高峰期與本市戶籍學齡人口高峰期。到2014年,北京市小學一年級入學人口將由目前的10萬人左右劇增到18萬人左右,增長率高達80%,之后幾年仍將呈持續增長趨勢。即便不考慮放開異地高考可能帶來的新的學齡人口增加,2020年前北京也將面臨巨大的基礎教育學位缺口。“從這個角度來看,北京的異地高考至少在近幾年內難以放開。”有專家表示。

除了教育資源緊張之外,資源的嚴重匱乏,也決定了這些地方異地高考的步伐不會太快。教育部已然把制定時間表的自由裁量權交給了地方政府,而對現階段的北上廣等特大城市來說,人口紅線是難以突破的剛性指導。據2010年人口普查數據顯示,北京市常住人口2018萬,非戶籍人口700多萬;上海市常住人口突破2300萬,非戶籍人口890多萬。龐大的人口規模與城市資源環境、公共服務有限供給之間的緊張關系已經非常突出。

“如果異地高考方案對社會釋放過高預期,為分享優質教育資源而舉家遷移來京的情況不是沒有可能出現,可能引發‘教育福利拉動型人口增長,北京城市資源環境的承載壓力將進一步加大。”北京市社科院副研究員姚兵稱,“到那時,不管是京籍還是非京籍,所有孩子受教育的權利都會打折扣。”

異地高考之所以復雜,原因在于這不僅僅是教育問題,而是高度敏感的綜合改革,既要統籌考慮進城務工人員隨遷子女升學考試的迫切訴求,又必須充分考量人口流入地教育資源的承載能力與現實可能,以及城市的可持續性發展。交通、住房、用水等,都是制約城市承載能力的重要因素。而就業、住房、社保、公共服務、人口管理等諸多方面的綜合改革,是一項復雜的社會系統工程。顯然,城市資源能否支撐城市發展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再加上地區間發展的不平衡,產生激烈的地域之爭,也就不足為奇。

在21世紀教育研究院副院長熊丙奇看來,京滬津等地的高門檻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地方政府是重要的利益相關者,既然國家把制定異地高考政策的權力交給地方政府,地方政府就會根據自身利益設置合適的門檻,漸進式推行改革。”

對于目前的31份異地高考方案,輿論并不買單,人們對異地高考的前景也不樂觀:門檻條件過低,開放程度大,導致戶籍人口反對;門檻條件過高,開放程度低,則根本解決不了隨遷子女的“異地高考”問題。

推行異地高考面臨重重困境,北京師范大學國際與比較教育研究院教授王曉輝撰文分析道:

一是加劇了高等教育資源緊張。隨著高等教育發展的大眾化進程,上大學已不是普通青年一代無法實現的夢想,但進入名牌大學依然是家長和青年們追求的目標。名牌大學集中于京、滬等少數大城市,異地高考僅僅是高等教育資源較少省份的高考人口向名牌大學集中的省區流動,而不可能是雙向流動或逆向流動。異地考生在京、滬等城市參加高考,雖然可能緩解了原籍省份的高考競爭壓力,卻加劇了流入地高等教育資源緊張的程度。

二是造成了不同社會群體的矛盾。我國高考競爭在任何地方都十分激烈。盡管北京、上海等地的高等學校相對集中,當地考生進入名牌大學的機遇明顯高于其他省區,但不等于無競爭壓力。面對不斷涌入的大量外地考生,最為敏感的當然是京、滬的考生與家長。即使可能增加一些招生指標,但無疑加重了原先已經很重的競爭壓力,因此他們會極力抵制異地高考政策,從而形成本地考生和家長與異地考生和家長的矛盾。

三是異地流入人口無法估量。在當前的高考與招生體制中,各省市高校招生名額與當地考生人口相對應。如果考生數量增加,高校招生指標應當隨之增加。但是我們無法估量異地流入某地考生人口的數量。假定下一年異地考生的數量通過限定條件可以得到基本的數據,但我們不知未來會有多少外地考生陸續到來。而年年調查外地考生的數量,年年調整招生指標,將是高考招生工作的巨大負擔。

四是異地考生條件難以限定。無論哪個地方的高等教育資源如何密集,總量畢竟有限,不可能完全向外地考生開放。有的地方可能要求隨遷子女的家長有穩定工作、有穩定住所、有穩定收入、系常住人口并繳納各種保險,學生本人也要在遷入地就讀若干年。這樣苛刻的條件,可能將絕大多數外地考生拒之門外,異地高考便無意義。而若放開外地考生的門檻,“高考移民”和外地考生便會大量涌入,必然會對當地高考秩序帶來混亂。如何限定異地考生的條件將是一個無法突破的難題。依據帕累托最優改進理論,社會改革應當使一個或多個成員受益,但同時不使其他人受損。異地高考政策的基本取向是促進社會公平,因為限制諸多流動人口中的考生在父母工作地學習與參加高考是不公平的。然而,開放異地高考,又可能傷及原地考生的利益。如果僅僅在異地高考的限定與開放的權衡中求解,可能永遠找不到出路。

的確如此,這項招生考試改革,影響范圍之大、涉及問題之廣、爭議之激烈、情況之復雜,遠遠超出教育領域。那么,異地高考的出路在哪里?

我國教育經費來源過多倚重地方,必然導致了教育資源的地方化。據統計,2012年全國各級財政共提供教育經費2.2萬億元,其中中央財政僅3781億,教育部所管轄的僅有1800余億。高校投入在很大程度上仰仗地方財政,這種局面導致了高等教育資源不公平分配。

因此,異地高考這場大戲,教育部這個導演就很尷尬,將解決問題的權限交給地方,面對本地的實際高考利益,在高考指標調整、省級協調方面能力有限的地方政府,很難有多大作為。

由于隨遷子女高考問題長期存在、積弊甚深,在戶籍藩籬不可能一下子打破的現狀下,眼下只能先以有限放開、劃撥增量等治標之策,以對付其緊迫性;而強化資源均衡、推進高考改革能在很大程度上紓解教育不公之痛。

熊丙奇指出,“異地高考”的根本問題在于分省按計劃集中錄取的體制。我國高考之所以有戶籍限制,主要原因是高考實行分省按計劃集中錄取,各高校把指標分配到各省,因此各省才會提出戶籍限制。

解決這一問題的最終思路,熊丙奇認為是打破“分省定額、集中錄取”制度,實行全國基于統一測試的高校完全自主招生,這樣的話按戶籍報考的規定也就失去存在的土壤了。而這也與《教育規劃綱要》中提出的“學校依法自主招生、學生多次選擇”的改革思路完全吻合。熊丙奇強調,若不進行徹底改革,異地高考問題將會“一團糟”。

有專家表示,高考本來應該純粹,只擔當高校選才的手段。但它的前提是政府能平衡各地教育資源,保證不同地域的學生都能接受高質量的教育。現在全國范圍的教育資源分布很不平衡,高校在各地招生情況不同,存在著把教育資源作為福利來分配的情況。如果要追求高考的絕對公平,就必須把各高校招生指標重新分配,這自然還非常遙遠。

“全國統一教材,統一命題,所有的問題不都解決了嗎?”在記者采訪中,不少家長面對政府提出異地高考種種困難時,都這樣反問道。其實,不僅普通家長,不少學者也主張打破地區特權,統一命題,認為這才能實現真正的高考公平。

如張千帆一直是統一命題的堅定主張者,王曉輝也建議恢復全國統一考試。他舉例道,2001年山東青島3名女應屆高中畢業生因高考落榜,狀告教育部侵犯了她們接受平等受教育權的憲法權利,導致許多省份自行組織高考。現在各省份高中考試用的課本和試卷不同,16省份自主考試,加上國家命題的統一考試,高考共使用17份試卷。雖然各省招生名額總量基本不變,但各省考試內容不同,考分便不具可比性。然而,這種掩耳盜鈴式的改革不能解決教育資源不均衡的問題。解決問題的根本措施,應當是在實施高考文憑制度的同時,恢復全國統一考試,既免去各省自主考試中資源的不必要浪費,又使評估學生有了統一的標準。考生可以在任何省份或城市參加考試,其考試成績和文憑全國通用。

不過,令人遺憾的是,國家并沒有把這種方案提上議事日程,在現有條件下,統一命題還是一個理想狀態。

客觀說,異地高考的推進牽涉資源分配、地方經濟、百姓利益、招錄指標分配等諸多環節。推進教育資源均衡,加大扶持弱勢地區各級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的發展,補齊投入“短板”,應是解決高等教育機會地域失衡的更為根本的出路。

(應當事人要求,部分受訪者為化名)
作者簡介:

于忠寧,女,山東煙臺人,畢業于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2007年至今任職于工人日報社。代表作品有通訊《高考,何時能掙脫戶口羈絆》、評論《農民工子女“初中后教育”當提上議事日程》等。2011年曾在我刊發表報告文學《小升初,撥不開的迷霧》。曾獲“我國首次月球探測工程新聞宣傳工作先進個人”獎、2008~2009年度教育部優秀教育新聞獎等。

責任編輯 師力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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