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高難度手術

西蒙·加菲爾德

羅杰·柯比是全球最權威的前列腺癌專家，他親手切除的前列腺有2500多個?？墒怯幸惶欤l現自己也患上了前列腺癌……

這里風景別樣，與他們曾經的游歷之處決然不同。2012年3月，47名自行車騎手共同騎行27公里，穿越森林、山脈、溫泉和冰川融水，前往位于智利和阿根廷邊境的普耶韋火山。到達峰頂時，騎手們看到一只安第斯禿鷹盤旋于天空，有人開玩笑說，兆頭不太妙哦，其他人則注意到，他們中一名最富經驗的騎手臉色明顯蒼白。他叫羅杰·柯比（Roger Kirby），62歲的泌尿學教授，此行的目的是為泌尿外科基金會籌集資金。之前在馬拉維和馬達加斯加，柯比也有過類似的騎行經歷，他從未被年輕騎手落下，對自己的體力自豪不已。但這一次，柯比卻感覺呼吸嚴重不暢。作為醫生，他對自己的身體健康自然保持警覺。所以他下決心，一回到英國就做一次心臟檢查和幾項血液測試。

心臟檢查顯示，動脈略微鈣化，在柯比這個年齡段的男性中，這種情況相當多見；血液測試結果則顯示出另一種常見男性病的特征：前列腺特異性抗原（以下簡稱PSA）升高。PSA可產生精液的液化成分，有利于精子順利到達子宮。這種蛋白質對受孕至關重要，但當PSA越來越多地進入血液，則暗示著危險的來臨——前列腺癌。

10多年來，羅杰·柯比一直在監測自己的PSA水平。50歲時，他的PSA值是0.5，可以忽略不計。但這些年PSA水平逐步升高，先是1.5，然后到了3.3，柯比知道報警信號正在閃爍。2012年9月，從南美回來半年后，柯比再次做了檢測，PSA值達到前所未有的4.3，他立即做了一次局部高分辨率核磁共振掃描。

結果并不樂觀，右側的一個部位明顯異常，放射科醫師為他做了組織切片檢查，第二天柯比接到了病理科醫生的電話?！澳阏矗俊笨卤然卮鹗牵拔液鼙福?個切片的格里森評分是7。”格里森評分是前列腺癌特有的分級系統，包括兩項得分，分別代表腫瘤的發展程度及擴散到其他器官的可能性。10分是最壞的情況；綜合得分如果是4或5，只要密切關注即可；得分是7的話，柯比教授就必須做決定了。

就年齡而言，柯比看上去相當年輕，灰白的頭發蓬松有致，面部略帶頑皮的表情，閑暇時愛穿一件橄欖球球衫。他自認為是克制而沉著的英國人，但這一次面對自己的病情，柯比的沉著不無諷刺，因為他本人就是全世界最權威的前列腺外科醫生之一。

近些年來，前列腺癌的流行、診斷、危害和治療漸為世人所知，羅杰·柯比居功至偉。他撰寫了200多篇前列腺研究論文和若干書籍，其中最廣為人知的一本書名為《前列腺：小腺體，大問題》。據估算，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至今，經柯比的手切除的前列腺超過2500個。

此次，確定患上自己最擅長醫治、并因此聞名的疾病雖然有些諷刺，但柯比反而有種解脫的輕松。他說：“接受事實是最好的反應。詹姆士·邦德是我的偶像，我不會到處哭哭啼啼，顧影自憐。而且對我而言，毫無二話，必須將之切除。”

切片檢查結果出來后第二天，柯比在每周小組例會上將自己的病情告知同事?！按蠹叶紝Σ±苡信d趣，而且由于病人是我，大伙兒更加摩拳擦掌?！睅滋旌?，當進一步切片檢查再次確認了他患癌的事實后，除了考慮要請哪個同事來做手術之外，柯比想到的唯一問題是先接受手術呢，還是先完成另一項募捐探險活動——徒步穿越摩納哥？他決定首先上路，并借此機會讓身體盡可能結實一些?？卤茸罱K把手術日期定在2012年12月3號，還問前來采訪的我想不想參加他的手術。

健康的前列腺是一個重12克的腺體，與核桃大小相當，位于膀胱底部。前列腺的主要功能是促進精液的液化，幫助創造生命，但前列腺的功能嚴重異常，也會帶來死亡。過去20年間前列腺癌的發病率大幅增加，在一定程度上這也許是由于人們開始更多的關注這種疾病，并實施早期監測。將近三分之二的確診病人是年齡超過65歲的男性，這種疾病在四十歲以下的人群中不多見。

對于是否進行檢測、何時進行醫療干預，直至2013年醫學界仍存在極大爭議。在回復我采訪請求的電子郵件中，柯比開玩笑說，他很樂意為這篇文章提供幫助，哪怕這意味著要拿他的病來作為本文的噱頭。

我認識柯比是在2005年，當時，他正準備給一個朋友、我的前任老板托尼·埃利奧特做手術。埃利奧特是英國城市生活雜志《工余時間》（Time Out）的創始人，58歲時，他開始感到頭暈。一系列血液檢查顯示，PSA得分為5.8，隨后的活檢表明有腫瘤存在的跡象?；顧z一周后，他坐到了柯比的對面，探討自己有何選擇。選擇是多方面的，今天依然如此：觀察等待；外部放療，療程為期40天，放射線直接進入癌細胞；近距離放射療法，一種新型治療措施，將藥物顆粒戰略性地植入前列腺內，殺死腫瘤；冷凍療法，通過探針灌入液氮，冷凍組織；高強度聚焦超聲治療，由直腸探頭在內部發射超聲波；激素治療，治療后擴散或復發時采用的最常見做法；最后是最極端的前列腺切除術，即把腺體整個切除。

柯比表示，埃利奧特的病況令人警醒，“他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人很聰明，事業成功，卻忽略了自己的健康，直到疾病如晴天霹靂般來臨。人們通常在健身房內待上20分鐘，就自欺欺人地說‘我運動了，我沒事。”

埃利奧特最終選擇請柯比為他的手術操刀。這是柯比的專長，他用筆向我做了演示——在略低于他所謂的比基尼線處，切一條10厘米左右的垂直線。他說：“很多外科醫生在其上或其下切割，形成血淋淋的大洞。”手術七年后的今天，托尼·埃利奧特身體健康，他是第一個告訴我羅杰·柯比身患癌癥的人。

2012年12初，我們來到德文郡廣場柯比倫敦診所的五樓，這位62歲的病人已經穿好手術服，神態輕松，好似要去公園走一圈。我們談了談切爾西隊在英超聯賽中的勝算，說到他如何把患癌的消息告訴三個成年子女，“他們覺得，如果癌癥不可避免，這種或許算是最容易醫治的一種?！?/p>

下午1點，護士長陪同我們前往手術室。所有人徹底清洗消毒。麻醉師把一根大針刺入柯比的背部下端，慢慢注入麻醉劑，利用墊片和導線監測他的心跳和血壓。一名護士為柯比的腹部備皮。按照標準程序，手術室里每個人做了自我介紹，報告自己在手術中的職責，宣布手術的精確流程。

先向腹腔灌注二氧化碳氣體，使其擴張，將各器官間的隔膜分離，制造出更多空間。開刀的部位已被標記出來，機器人到位，劃下第一道切口。將前列腺與膀胱、尿道和脂肪層精細切割下來的過程開始了，我們開玩笑說，柯比可以在睡夢中完成這項操作。而在此時，手術團隊由普羅卡爾·達斯古普塔教授帶領，他曾與柯比一同在美國學習機器人技術。

在輕柔的指令和良好的幽默氣氛中，柯比的手術持續了約90分鐘。在剪斷周圍肌肉和脂肪時，一位醫生說：“不能完全切除，教授還得仰仗它呢?！痹趫龅牧硪晃煌饪漆t生告訴我，手術的先后順序是：切除腫瘤，拔除導尿管后恢復控制力，恢復勃起功能。第三個環節最容易出現問題，當前列腺側面控制勃起的神經被分離時，又有醫生說：“伙計們，柯比太太巴望我們亮出絕活，干得漂亮點。”

整個手術過程與游樂場的“機器抓小熊”游戲同出一轍。腺體一被切除，便插入導尿管，并將尿道和膀胱相連。此時柯比的前列腺（尚在腹腔內）由鑷子夾著放入一只塑料袋，放在膀胱一旁。醫生把其中一個觀察孔切得大一些，將塑料袋取出，手術室響起了輕微的掌聲，達斯古普塔教授成功將他同事的腺體放在一塊紗布上。縫合后約10分鐘，它前主人的麻藥勁兒減退了些，臉上又恢復了血色。盡管還沒完全清醒，柯比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大家很是欣慰，“先生們，我想，我得來杯杜松子酒，滋補一下?！?/p>

6周后，今年1月中，柯比給我發了一封郵件，“剛剛得到結果，我的PSA低于0.03毫微克/毫升，這意味著手術圓滿成功?！比缃?，柯比已重返工作崗位。我去到他辦公室的那天，他正與一位80多歲的老人討論治療方案，“我現在可以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人們，手術到底是怎樣的了?！彼χf，“我能給患者解釋得更加詳細，比如插導尿管會非常難受，并且一整晚都得帶著它，你會憂心忡忡，生怕導尿管掉落，尿撒了一床……手術后看到自己的PSA結果我非常高興。不管患什么腫瘤，即使切除了腫瘤主體，仍然會存在隱患，等到癌細胞擴散，便為時已晚。手術并不等于不會再有潛伏的癌細胞，但其存在機率低于5%。”

眼見他氣色這么好真是太棒了，柯比計劃2013年11月再進行一次慈善騎行活動，這次的地點是南非。那么，其他方面怎樣呢？“勃起不像以前那么堅挺了”，他說，“但是還會有。要等上3個月、6個月、9個月，甚至12個月，所有功能才能恢復正常?！笨卤日谛┝糠梦髁κ?，一種促進血流動的藥物，類似偉哥，并說這東西管點兒用。

“我的確想過是否讓這一切公之于眾”，采訪快結束時柯比坦承，“很多專業人士建議我不露聲色，說公開會讓我的形象‘玩完，基于同樣的原因，我的很多病人都對自己的病諱莫如深。但我個人認為，這樣做還是非常值得的?！?/p>

[譯自英國《觀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