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竹君



傳承與自我的博弈
本來以為跟已經是熟女的海清聊天,得準備些頗具人生哲理的命題,探討下人生的真諦。但開場的話題,便顛覆了記者對海清的印象,聊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海清儼然像個大孩子,學昆曲,壓身板累了會跑去跟媽媽求救,跟著電視劇服裝助理逛遍所有的服裝市場完全不會累,8歲因為能通宵拍戲興奮得一晚上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顯然,海清徒有一副熟女的臉而已。
“青磚小瓦馬頭墻,回廊掛落花格窗。”在南京白下區中華路洪武路口的甘家大院里,小時候,海清常常看著媽媽,外公唱昆曲。媽媽是南京著名的戲曲甘家后人,每逢祭祖,甘熙先生誕辰,院子里都會熱鬧非凡,在臺上外公演著老夫人,媽媽演著宮女,二外公拉著二胡。海清也有過學唱戲的日子,8歲那年,每周末都要到四外公家里。學嗓子、練步伐、練小身段、壓腿,跟著老師咿咿呀呀地唱著。不過這些,對于那時候的海清來說,是讓她感到懊惱的事情。院子里的孩子還在唱戲,院子外的孩子已經穿上了芭蕾舞鞋,拉著小提琴了,那些也是海清所向往的,最后海清還是說動了媽媽,讓她去學跳舞。那就是海清所處的年代,外來的東西,讓這里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西洋事物的沖擊,給那些年的人們帶來了不一樣的未來,被那個年代的孩子們所向往著。而關于傳承,在那個年代,往往是年輕人難以理解的事情。他們都渴望著追逐自己腳下的夢想,渴望著走一條與父輩不一樣的路。
而當一個人慢慢長大了,就能讀懂一些年幼時所不理解的事情,如果沒有那一年的昆曲的學習,也沒有今天驕傲地告訴別人自己是甘家后人的海清。只是讓海清最為遺憾的是,自己沒有學到外公的書法和山水畫。小時候,外公在案上畫山水,海清在邊上磨墨,外公說海清很有畫畫天分,會把畫好的畫掛在海清睡覺的床頭,那一面墻,全都是外公的山水畫。夏天的時候,風一吹那些畫就會飄起來。海清能聞到飄來一陣陣的墨香味道。
忙于學跳舞的海清,一直沒有機會學到外公的畫,而那些墨香也隨著外公的去世消失在海清的生活中,不復存在。大概也是那一年,海清也明白了為什么外公會說,“作為甘家大院的后人,無論未來做些什么,也得有昆曲的底子。”因為那是作為一個戲曲世家的驕傲。
“流浪漢”的快樂時光
當然海清也很謝謝媽媽,讓她選擇了自己想走的路。海清說自己小時候喜歡上表演,是從喜歡劇組的生活開始的,海清的劇組生活應該要從她7歲算起。對于海清來說,這是和普通孩子校園生活完全不同的生活。在海清眼里,劇組的人就像一群流浪漢,飄離于常規的生活軌跡。“那時候電視劇還沒那么長,就分上下集,花一個月的時間來拍,不用上課對于一個孩子來說確實是件很讓人興奮的事情,而且還不用睡覺。我記得我第一次熬夜,把我興奮壞了,劇務說今天要熬夜,準備了好多咖啡,才八歲的我問為啥要喝咖啡呢?他們說熬夜啊,晚上都會困。老師還跟我說,你小不能喝,我說我不用喝,我整夜都睜著個大眼睛。”
說起兒時的劇組生活,海清似乎一下回到了那些快樂的時光,“別人都會說劇組怎么苦,我可能比較幸運,拍戲在我最早的記憶里是很快樂的,也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喜歡上了表演。”后來海清從舞蹈學院畢業工作后,報考電影學院,在電影學院學習,再到后來的拍戲,海清都沒有忘記那些快樂的時光,一直微笑著看這一路的風景。
世界的純粹來自內心
現在在電影學院教室里,黃磊老師還常常會跟班上的同學說,“你們看下海清,她現在這么紅,是有原因的,因為她在學校的時候非常的努力,排小品都排到吐血了。”提到這一段的時候,海清笑著澄清,自己真沒吐血,只有暈倒過。更調侃自己是因為心疼學費,所以才跟小品較起勁來。事實上,海清在電影學院的時候,并沒想過自己的未來,紅或不紅,只是她始終記得黃磊老師在開學的時候,跟臺下24位學生說的一番話,“將來你有可能會紅可能不紅,但日子你一定要過,你一定要過開心的日子,過值得的日子,不能為了名譽而活,因為名譽是過眼云煙,人到終老的時候,到死的時候,名譽是不會隨著你帶到墳墓里的。”那些話就像一把刻刀,刻到了海清的骨子里。也影響了海清后來在演藝生涯中的許多決定。在電影學院的期間海清接到的戲很少,幾乎沒有拍戲。直到畢業后拍了《玉觀音》,陸續有角色來找她,卻被海清拒絕了,“那段時間對我來說,其實挺痛苦的,很多人來找我演驕橫跋扈的大小姐,當時接了,我可以立刻解決經濟問題,但我可能也就被框住了。”海清在那以后的五年里選擇一些其他角色的嘗試,只為了堅持自己所想,“《玉觀音》后我有個堅定的想法,我最艱苦的日子都熬過來了,現在有戲拍我得好好地去拍戲,為將來著想,于是我就接了一些戲,未必是特別火,但角色有一些變化,我也做了一些嘗試。我想,在年輕的時候嘗試,一定比將來紅了以后嘗試要容易得多很多,回頭想那五年其實是在磨練我的性格,磨練我的演技,也是我自己在實踐中增長知識的一個非常好的過程。”
海清證明了自己的抉擇是正確的,2007年《雙面膠》讓人們注意到海清。也許沒看過海清演戲的人會覺得,她普通,并不驚艷。在這個亂花漸入迷人眼的演藝圈,如果她隨波逐流,也許早已淹沒在人海中。海清自嘲是個“守規矩”的孩子,只懂得用自己的辦法一步一步地前進。生活是自己的,讓別人記住一個演員,最好的方式是演好一個角色。而這一點,海清辦到了。
這次與海清的對話,是以海清跟記者道歉開始的,道歉的原因只因為推遲了一天采訪。當海清喊出素未謀面的記者的名字時,記者的嘴巴差點沒變成O型。海清說生活中的自己,總有太多不好意思的時候,每天要做些什么,都會用拿小本子記下來,免得耽誤了對方。現在海清每年的產量都是一到兩部,她說自己確定要演一個角色會考慮很多,得很慎重。這些年,人們看海清的眼光似乎有些不同,面對外面的種種,海清說自己還是很純粹的,無論是當年拍完《雙面膠》后宣傳都不做就撤了“不靠譜”的海清;還是去拍話劇每回都能坐到了終點站“有點二”的海清;抑或那個2012年大大年三十晚,為了是否接《北京遇上西雅圖》里的角色,跟導演通電話聊去了一整頓年夜飯時間的演員海清;或者說夏天到了,要多點時間陪陪兒子的海清;都是同一個海清。“一個人只要她足夠簡單,那自然一切的事情都會變得純粹。”
對話海清
P=Phoenix Lifestyle
讓角色長在身上
P: 朋友一般都是怎么評價海清?
海清:他們都會覺得我比較“二”。我會選擇性遺忘。我跟你說一個段子,我那時候跟劉若英在香港排話劇,排話劇的那個地方叫牛棚,我住跑馬地,每天要坐車坐到銅鑼灣再從銅鑼灣坐小巴到牛棚,那輛車最后一站是黃大仙,下午的陽光特別好,我經常一坐到車上就睡著了,醒來就是最后黃大仙總站到了,我就又得坐回去。第二天連排的時候我都這樣,然后他們就急了,一看我沒到過了十幾分鐘就給我打電話,說你是不是又坐到黃大仙了?我說還差一站就到了(笑)。包括他們說我最著名的段子就是劉若英他們里邊在排練,我就買了好多吃的跟大家一起吃,吃著吃著突然把臉給一拉,說了句,“你們排練小點聲,太吵了,我們這邊說啥都聽不見。”導演當場就崩潰了。
P:有的人上臺或在鏡頭前會特別緊張,你應該另外一種,特別不緊張的是嗎?
海清:除非我有雜念,一般來說我不緊張。我是在鏡頭前比在鏡頭后要松弛得多的人,在鏡頭后就不一樣了,很多事情會不好意思說。
P:鏡頭前做的是別人,鏡頭后就要做回自己嗎?
海清:對,在鏡頭前我可以把那些想法啊,小心思,那些我平時生活里不敢實現的東西,用角色的外衣套起來,然后用我自己的靈魂裝進去,我很享受這種過程。
P:做過這么多角色,會有讓自己融入這個角色,更像角色的訣竅嗎?
海清:角色有很多種,有些角色可能會把她往自己身上拉,這只是一個初級的階段,到一定的階段我們是要放棄自我,完全去適應角色,過程不一樣。有的角色天生對她你就有辦法,你捕捉她的味道,感觸她你會非常敏感,甚至你知道你某一個朋友跟她非常像,你直接把那個朋友拉來就演,就等于你演你朋友,這個角色就成立了。還有很多的情況,未必有這么幸運,可能我們在前期劇本里,在角色創作的時候就不停地要找到她,去適應她,去把自己的東西消除掉,讓角色的東西長在自己身上。在拍戲的時候,可能有的人一個星期找到角色,有的人戲拍到一半找到角色,有的人甚至拍完都沒有找到角色。
P:在片場,演員充當的角色是什么?
海清:其實演員表演就是完成兩個任務,一個完成導演風格定向,一個完成角色定向,我會跟導演提出很多我的想法,決定權在導演,因為這個不光是現場的表演,還有后期的剪輯什么的,而且有的效果不是現場說了算,現場的表演未必是最準確的衡量標準,可能還要在后期剪輯臺上的東西,就是說表演只是占了藝術創作的一部分,可能是很一大部份,但不是絕對。
表達角色&認識自己
P:海清完成事情的方式是怎么樣的?
海清:可能我在生活里面不太會去找捷徑。因為我經常發現最好的方法就是按部就班地做事,規矩是有一定道理的。有些東西你可能按照規矩辦,會是最好,最簡單的方式。當然有些事情是有捷徑的,思維是有捷徑的。但真正辦起事來,我覺得規矩還是最好的方法。
P: 需要很有計劃性嗎?
海清:像我到現在我身上依然會隨身帶一個本,把我一天要做的事情記下來,有的時候我也會記在備忘錄里邊,碰到一些好的東西,我覺得沒有什么解決辦法,就是把它記下來。今天他們說了一部片子,我就老老實實記下來,回去看。我還得讓秘書不停地提醒我,因為我很怕遲到,我基本上都會早到一點。
P:你覺得這些年你自己最大的變化會是什么?
海清:我覺得最大的是一個自我認知的成長。我們在演戲的時候雖然是在表達別人,在感受別人,但是我們通過了解角色的時候,通過自己對于一個角色創作的過程中,對自己更加了解。看世界清楚不是很難,看自我清楚可能更加不易一些,自我認知的越清楚,那這個人我認為他是更加接近成功的人,也是活得更加通透的人,所以其實最難的不是對外部世界的探尋,而是對內在世界的挖掘。
P:所以了解自己還是需要更長的時間?
海清:自我了解是一個特別漫長的過程,只有鮮少的人能夠對自我認識比較準確,這是圣人,大部分人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