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凌云
那個憂傷的中午
我坐在行駛的車里
明晃晃的建筑刺透了窗外
窗戶很短,切割成細密的形狀
魚鱗般擠滿了流動的視野
我已經不知道,哪些是
建筑的窗戶,哪些是
停在汽車玻璃上的倒影
都混融一體了
它們都很安靜
我聽不到一絲喧囂,聽不到
刺耳的汽車喇叭,還有
摩托車自行車手咒罵的聲音
我只聽見南方天空灼人的目光
只聽見那些如刀槍鮮明的整齊建筑
它們瞪著我
不發一聲,傳來熟悉而詭異的笑
我的血管打了個寒噤
憂傷的蟲子迅速爬滿全身
我飄浮起來了,我被面前的
藍天白云和明亮建筑所擊中
虛弱而疲軟無力,像一只被剝光
思維的綿羊
多少年了
我沒能,始終沒能逃脫那些裝滿
炮火的風景,我終究是一道靶子
而腳下卻被釘住了根
陽光下的水門汀
我被灼烈的日頭驅趕
趕向大馬路,趕向日頭
用鞭子抽打身后的地方
焦躁與不安在周身彌漫
巨大的轟鳴聲
嗆人的油煙味
還有陽光炙烤的沙塵味
這頭工業文明變身的怪獸
狠狠地向我逼來
我退避,我逃離
像一個無助的孩子
狂奔在望不到盡頭的射線上
低著頭,水泥路面清晰的紋理
與我對視。我能看到每一粒
大而分明的原子
它們堅硬而隱忍
多少車輪和日子碾過
依然不動聲色
灼熱涌上了我的腦門
我只是一個逃兵,被洶涌的物流
所裹挾推搡,永恒卻屬于
那些不發一言的水門汀
陽光,是讓它們更清楚地
觀照這個熱鬧世界
路·圈·點
一條路,一條直行的路
一個圈,一道環行的圈
交叉在某個魔咒之點
被看不見的磁力吸引
發出看不見的幽光
那些碎片在天上飛翔
年華像花一樣開放
所有蟄伏的沉埋的往事
會在一時間刺穿厚繭
但刺不穿日漸堅硬的內心
這個時節天氣很好
空氣清新得沒有一絲雜質
無論悲歡離合,感傷歡快
印象中的各種風景,輕得
在陽光中不會有任何重量
一切既已發生
一切都沒發生
一切仍將發生
一切發生隨即消失
一切也許發生即等于消失
走不出的圈子
走不完的道路
過去和未來都很遙遠
現在,一個人
靜靜地走在圓圈和路上
被拋荒的記憶
一位考古者,偶然
闖進被拋荒的廢墟
中午斜著眼睛
露出不形于色的冷笑
像龐貝城重見天日的街道
視野保持著原有的模樣
集市,廣場,會所,街巷
包括菜場
我所經過的正是一片菜場
看不到綠的蔬菜,黃的土豆
青的魚蝦,紅的肉蛋
記憶將熟悉的形態
排列成干燥的沙礫石塊
眼前突兀著許多看不見的
格子,鋒利地劃破
寧靜的時間,一個個
堅硬的小方塊格子,連延
又阻斷了溜走的光陰
攤鋪上方投來對視的眼神
兩者間距離遙遠猶如光年
所有或點頭或微笑的招呼
瞬間凝固成一具具化石
變了,什么都在改變
現實中的市場,濃縮了
其格局規模,卻在
我的記憶面前、立起
一堵望不穿的高墻
責任編輯:楊易睢